民国31年(1942年)3月26日中午,一大家人到了当时的远东第一大城市――上海。
在从重庆回上海的途中,少不了日本人的种种盘问,一拨又一拨。晓菁和小妹她们几个吓得要死,孩子们也是躲在里面,不敢出来。一同来上海的,好像还有两个亲戚(姑妈和堂妹),以及母亲身边的女佣(后来才知道她叫文静)。好在到达上海后,一家人没有出什么问题,一切还算比较顺利。这第一次让我感觉到在旧上海的自由与安全,虽然微不足道。
我在码头叫了十几部黄包车,把一家人全部拉到恺自尔路(即后来的金陵中路)168号。我还在铁门外面付车钱的时候,来福和李妈就来开门了:
“老夫人,一路辛苦!”
“来福啊,还是这么精神!”
“总算平安到家了。”
“谁说不是呢!都是托老爷的福啊!”
“托福托福!”
来福和李妈按照我上次的安排,把家人请进各自的房间。晓菁还是居住在她自己的房间,姑妈和堂妹一套,大哥一家和小妹一家各一套,母亲和女佣文静就住我夏秋季的房间,刚好够用。不过,母亲说太拥挤,要马上考虑买一栋房子。
当晚,我去敲晓菁的房门:“晓菁!”
“谁呀?”
“我!”
“我不认识你。”
“这……”一点面子也不给,我真没办法。
晚上,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明月,真的有点想家了。那边有Anja,这边有惠子。可楼上的那位,拜托!能不能理解我的苦衷啊!我是自讨苦吃?
第二天,我悄悄问来福惠子的事情。来福给我一封信,我打开一看,令我再添意外和沮丧:
龙哥: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到达香港了。龙哥!我真的很想你,很喜欢你!很感激这些年来,你对我的关心和照顾!
我想一个人生活一段时间,把孩子生下来。毕竟,在这个动荡时期,香港是我唯一觉得安静和安全的地方。我爸妈在香港有自己的生意,平时一起帮我照顾孩子。孩子长大以后,我们会回上海的,我会珍惜我们的感情的。不要挂念我,龙哥!放心吧!你一定要好好生活,也要好好对待晓菁姐。
爱你的
惠
我一下子懵了!不知道为什么,失去惠子的感觉让我无法自拔、心情极度低落。这样的感觉,也让我明白惠子在我心目中是多么重要。我的确实是对惠子付出了感情,无法回避,覆水难收。
可现在,身边有指腹为婚的晓菁,虽然我答应了王叔和母亲,但目前的关系也并不明朗,尤其是晓菁知道惠子怀孕之后,一直没有与我说话,见面都是一种奢望。而惠子母子的安危,又实在令我不安。
走在傍晚的外滩,似乎听到歌舞厅传来伤感的歌声。我开始喝酒,每天晚上都去“梦巴黎”,真的很想再次看见惠子迷人的笑颜,爱抚惠子柔嫩的肌肤。难怪有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不敢对母亲和大哥说,真的是自己一个人闷得慌。
有一天傍晚上,我正在喝酒,看见惠子来了,坐在我身边,妖娆而温顺。
“惠子!真的是你吗?!”我倒酒举杯给她,“来,喝一杯!”
“龙二少爷,我是菲丽丽呀!金玫瑰早就远走高飞了!”
“菲丽丽!你说金玫瑰远走高飞,飞哪儿啦?”
“喜欢金玫瑰的男人多得是了,你算老几?”
“你!你算老几?给我滚远点!不想再见到你!”
……
我不知道当时有没有喝多,但后来还是自己走回家的,迷迷糊糊的。
当我走进房间,发现文静坐在沙发上。温馨的暖色调灯下,又是一个娇小清秀的倩影。为什么身边的美眉总是这样多情,或者说是我自己太多情?
“龙二少爷回来啦?”文静从沙发上起来,帮我拿外套。
“文静?你来这里干什么?”我解开领带。
“龙二少爷,我帮你收拾收拾房间。”
“唉,我一个人很随便的,也懒得整理。”我一阵头晕,躺在床上。
“龙二少爷,您喝醉了吧?要不要洗洗再休息?”
我无力回答,很快就睡着,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了。
那段时间,我假期没有结束,每天要么在家里,要么在大街上闲逛,或者让来福开车送我去外滩。而晓菁也不理睬我,每天与小妹和堂妹一起逛街,图新鲜感。小妹和堂妹是没有见过大上海的,而晓菁是没有见过40年代旧上海的,3个人一唱一和一笑,又没有工作、不上班,整天在外面吃喝玩乐。也许,晓菁也是觉得与我之间相处不是那么协调,想用逛街购物来弥补一下内心的空虚。
大哥知道后,问我是不是又与晓菁吵架了。我把惠子母子的事情告诉大哥后,大哥也没辄,后来就去劝说母亲。其实,母亲心中早有打算,并觉得这是值得庆幸的,让我安下心来,好好对待晓菁,并计划年内就把婚事办了。惠子的事情,以后再说。
上班之后,我的内心开始慢慢平静,并接受现实。我和晓菁也没有“讲和”,很少一起吃饭,见面也只是淡淡地打个招呼,仿佛陌生人一样。可越是这样,越是让我想起惠子母子。惠子母子的事情,真的很棘手。可以想象,惠子一个人带孩子,生活将会是何等艰难,尤其是身边没有可以诉说的人。
大概半个月之后,大哥和我一起在法大马路(即后来的金陵东路)又买了两处房产,一处给母亲、大哥大嫂和大侄子住,文静也在一起;另一处给小妹妹夫和小侄子,还有姑妈和堂妹。另外,又添了一辆别克。就这样,15口人,3套房子,两部车,家里又还有点积蓄,日子过得也还算可以的。在上海,算是中产以上了。
开始一家人住一起的时候,虽然自家人,包括管家和佣人都是重庆人,吃饭的口味也差不多(除了我自己已经习惯了上海口味之外),但这么多人在一起生活,还是有很多麻烦的,比如买菜做饭、洗澡洗衣服等等。
母亲信佛,家里供奉着观音娘娘,每天都要烧香,家里是烟雾缭绕,有时候,觉得地毯和窗帘上都有佛香的味道,那个薰香一直升到楼上晓菁的房间。我是可以接受的,可晓菁似乎不是很喜欢,但也不好意思对我说,我也不好开口说第一句。还有,我还担心母亲与晓菁之间是否可以和睦相处,结婚以后就更难说了。这是两个时代的婆媳啊!想太多了,到目前还没有与晓菁讲和!
现在分开居住,就会减少很多麻烦,尤其是让我和晓菁有一个安静的环境,可以慢慢找到重新开始的感觉。钱嘛,就是用来买享受的,但更主要的,钱还是用来化解家庭矛盾的。我想也是对的!
其实,我也觉得自己不是那种花心的人,但就是有些反反复复,一会儿想起惠子,一会儿想起晓菁。两边都有一些牵挂,真的很难放弃哪边。
“你一直还是想着张惠,是吧?”大嫂找到我,希望能够开导我。
“嗯。其实,晓菁也是很不错的。”显然,我不是想回避现实。
“张惠是不是很漂亮?就是那个金玫瑰呀?”大嫂没见过惠子。
“惠子和晓菁都漂亮。这不是漂亮不漂亮的问题。”我拿出惠子的照片,还有在轮船上买的那张有我和惠子合影照片的小报。
“哟,还真是大美人啊!”大嫂继续说:“你现在身边有晓菁,应该多多关心她才对啊。晓菁现在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很需要你的关心,我们所有人的关心,都比不上你一个人的关心。知道吗?”
“我知道,我已经开始意识到了。可我就是忘不掉惠子。”
“我想,张惠也不是一个绝情的人。她决定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也就是对你的最大眷恋和思念。放心吧,如果有一天,张惠回上海,我一定说服妈,让张惠进我们家,让你们团聚。”
“我不知道未来如何,但我还是要谢谢大嫂的心意。”
离开大哥大嫂的家,我觉得还是应该主动去找晓菁。
“晓菁,在吗?”我敲门。
“进来吧。”我推门进去,晓菁正坐在窗子前的沙发上,一个人静静地看着窗外的草坪,听树上的鸟儿说话。彷佛是在等待远方的知己快点到来,倾听自己不幸的遭遇和命运,并托付自己的一生。
“我们讲和吧!过去的事情,很多都是我无能为力的。”
“可你为什么一直不理睬我?”
“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呀!”我坐在晓菁身边,晓菁一下子就靠过来了,两人紧抱在一起,但这次,我不敢越雷池半步,心跳得很厉害,双手也在颤抖。
“以后,不许这么长时间不理睬我,一定要每天和我说话!”
“知道了,大小姐!”我有点被俘虏的感觉。
“杉哥,我喜欢晓菁这个名字。”
没想到,居然这么容易就讲和了。女人爱面子,而男人就是放不下架子。后来,在大哥大嫂的敦促下,我对晓菁的关照也越来越多了,我也觉得还是现实一点比较好,老老实实、实实在在过生活吧!
我时常在下班之后去福煦路(即后来的金陵西路一带)的一家叫“甜妞儿”西洋糕点店买些西洋点心带回家,哄哄晓菁;晓菁喜欢一种很浓郁味道的意大利草莓冰激凌,我经常买;星期天休息的时候,带晓菁去外滩或附近的公园散步。一家人看见我与晓菁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多,和睦的氛围再次回到家中。
“杉哥,这一带的公园草坪好多呀!”
“是啊,当初买这房子,可能就是看中了这一点。”
“有点像多伦多市郊了。”
“哎呀,你一提起多伦多,我就想起回家了。”
“喂,杉哥,你觉得我们现在的这种生活,与在多伦多的生活,有没有差别?”
“当然有差别。你看,电脑、网络、电视、冰箱、洗衣机等等,什么都没有。”
“我不是说这些,我说的是心里的感觉。”
“我最大的感觉,就是有了你!”
“杉哥!”晓菁与我靠得更近了。“在多伦多的生活,本来就比较孤独、寂寞,来到这里,更想家了。”
“谁说不是呢?”
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让彼此完全沉浸在幸福之中。相依为命的生活,让我和晓菁之间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的确,家里没有电视电脑。有一部美国产的收音机和一部德国产的照相机。广播,是没有什么好听的了,每天都是国军共军日军的,还有什么抗日前线的消息等等。而那部很老式的美国产留声机,虽然没有20世纪80年代唱片机那样好,但效果也还行,这让晓菁感到十分新奇。其实,这些家电,在那个时代就属于高档商品了,晓菁自己还不觉得,说太老土。
我经常买回一些最新最流行的盘片(就是唱片),尤其是电影歌曲和舞曲,让晓菁打发时光。那个时候,上海最著名的歌手包括李香兰(山口淑子)、周璇、姚莉、龚秋霞、白光、白虹、吴莺音等等,不是歌舞厅那些歌手可以比的,她们也是我早年在大学念书时喜欢的老歌手,只是现代多数年轻人不太喜欢。不过,虽然晓菁喜欢听周璇的歌,但一提到周璇,晓菁就不高兴,总觉得“小周璇”惠子是我们之间的障碍。据梦安娜说,惠子不仅长得像周璇,也会唱歌,会演奏钢琴,只是我没有听过。据说那个“金嗓子”周璇也演戏,演艺界的人士大多数都是双栖、三栖的。
晓菁在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之后,也开始安下心来,慢慢忘掉了忧伤和烦恼。看见晓菁的笑容一天天多了起来,我自己也是非常欣赏我哄女孩子的技巧和能力。当然,我与晓菁的感情也越来越深,已经是无话不说了,除了惠子。
有一天晚上,我与晓菁在外滩附近一个法国酒吧喝酒,晓菁突然问我:“杉哥,张惠的孩子与你没有血缘关系吧?”
“当然没有啊!可母亲觉得有。怎么啦?”这话又让我想起惠子。
“没什么。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应该结婚了,你说呢?杉哥。”
“是啊,母亲一直就在敦促我。”我感觉有些被动。
“可这事怎么让我说出来呢?二少爷,你是不是心里还有别人?”
“没有啦!你不觉得我一直对你很特别吗?你叫我二少爷,那你也就是二少奶奶了。”说出这话来,自己心里也觉得有些惭愧,“我的意思是,我不想在你情绪最低落的时候提出结婚这个问题,虽然你一直是我心仪的对象。”
“谢谢你为我考虑。一切都过去啦!杉哥,我已经想通了,我要好好生活,我也想要有个自己的家。”
“嗯,我觉得我们两个还是有感情基础的,虽然我不喜欢这个指腹为婚。”
“不过,杉哥,我现在好象蛮喜欢这个指腹为婚啦!”晓菁流露出调皮的笑容,羞涩地偎依在我的怀抱。我一只手搂紧晓菁,一只手轻抚晓菁的长发,贪婪地呼吸着晓菁天使般的胴体散发出的芬芳。
正在这时,来了一位打扮时髦的贵小姐:“哎哟哟,这不是龙二公子吗?怎么,旧相好刚走,又有新欢啦?”
“介绍一下,这位我的太太晓菁。”我绝对不知道这位是谁,但她肯定认识我。晓菁只是点头笑笑,在一旁也不出声,因为我告诉过她,上海滩很复杂。
“哦?都结婚啦?不可能吧?怎么也不通知一声?没把我当朋友吧?”贵小姐似乎有些埋怨。
“嗯……婚礼还没有举办。到时候可能还要请您帮忙哦!”
“唉,我说呢。看来你还是记得我的,只是最近很少没见面而已。婚礼的事情,没问题!我们那儿,演员多着呢!”说着,从小手袋里拿出一张彩色名片递给我,“龙二公子,好好保管这个,电话号码在上面,以后你有用得着的地方。张惠又不在,我们姐妹几个玩牌也少了一个伴。”然后,又对晓菁说:“晓菁MM,你以后可以加入我们嘛!”
“嗯。”晓菁点点头,也不多说。
“还有啊,龙二公子,你一直在那个什么同德医院吗?”
“嗯,是啊。有什么事情?”我一边答话,一边看她的名片,原来是上海新华影片公司的演员梦安娜,一看就知道是个艺名。虽然没有听说过,应该就是惠子的朋友了。我时常告诫自己:这年月,做事要小心,但接触还是可以多一点的。
“龙二公子,我最近肚子不太舒服,想找个好一点的大夫看看。”
“可以可以。礼拜一,您来医院找我好了,我帮您引见一位好大夫。万一是妇科疾病,我就不是很熟悉了。”
“那就太感谢了!告辞!”
“慢走!”
“晓菁MM,常联系!”
“嗯!谢谢!”
梦安娜走后,晓菁提醒我说:“杉哥,你在医院工作,接触的人太多太杂,你自己也要小心啊。”
“吃醋啦?我都说你是我太太了。”
“我知道Anja和张惠的事情,可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第一个女友的事情。”
“哦,那是大学时期的事了,她叫秀娴,外语学院的,我们只是在一次舞会上偶然相遇。相爱之后,发现两人性格相差太大。虽然我们都努力过了,但还是在大学毕业前夕分手了。”
“初恋一定是很美好的。”
“正因为太美好,后来很多年我才一直没有恋爱。你不同了,你就是我命中注定的!”
晓菁低头姄笑,然后说:“我要看紧你,Anja和张惠这样的美女太多了。我知道,你在网络中是很受欢迎的,但在现实生活中,我就不知道了,尤其是医院里面漂亮护士这么多,我又不能天天守着你。”
“晓菁,你一个人喜欢,我就心满意足了。”我轻轻吻了一下晓菁的脸,第一次,粉嫩粉嫩的,温暖而柔爽,内心一阵颤抖,感觉自己酥软得快要趴下。
晓菁一把推开我,低声说“这么多人看着,你好意思!这又不是21世纪!”不过,暗淡的灯光下,加上刚才的小酒,看到晓菁粉嫩的脸颊,我已经很难自控。而此时,晓菁也慢慢靠近我,将一对“诱惑”顶住了我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