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恺自尔路168号法式小洋楼的住所,来福把车开到后院去停车,我第一次从整体上欣赏这既有法国风情又有民国风味的“龙府”,内心还真有点满足与仰慕的感觉。
砖石院墙中间是两扇巨大的雕花铁门,一对石狮半坐在小洋楼前面。5、6级小的台阶上到突出的正门门廊,三层的楼房有一个尖顶,而左侧是两层八角形的阳光屋,第三层则是有尖顶的露台。双层门窗,内白外红。整栋楼房呈奶黄色,不少地方覆盖有枯萎的爬山虎长藤,想必秋季定会有绚丽的色彩。后院有两颗高大的樟树,一些树枝延伸到了小洋楼的两侧,夏季一定不会有太多的蚊虫。
进屋后,我上上下下仔细看了看每一个房间的布置和陈设。一楼中厅是会客厅,内部装饰都是法式的,左侧是厨房和餐厅,右侧是小客厅、洗澡间、洗手间和运动间;二楼是我的卧房、书房、药房和阳光间,其中卧房有两套,一套是春冬间,一套是夏秋间;三楼有4套客房,外加一个露台。其中朝向后院草坪的一间,布置非常女性化。
进入这间卧室,开灯之后,发现椭圆形的梳妆台上还有一瓶CHANEL No.5,感觉应该是那位“王大小姐”--“我”的未婚妻的卧房。打开小抽屉,那把精致的木质梳子上,还留有几根黑发,我仿佛闻到了另一种女人的芬芳。如果有照片就好了,可以看看这位“王大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来到地下室来福家,这时,来福也进来了。
“二少爷,您怎么下来了?”来福似乎觉得不可思议。
“我随便看看。”
“二少爷,您请坐!”中年妇女用双手快速地把沙发弹了弹。一看,就知道是来福的老伴李妈。
“哦,谢谢。”坐下后,我随口问道:“三楼朝向草坪的房间,有没有打扫过?”
“二少爷,您说是王大小姐的房间?最近没有,我马上就去。”
“不用这么急。我是想说,如果我妈和大哥他们都来的话,房间都得打扫一下了。”
“那是那是,二少爷,明天您走后,我们会来一个大扫除。”
“阿狗出去玩去啦?”
“卖小报去了。现在刚换了一家报社打工。”
“你们忙,有需要我出力的地方,尽管说。我上去休息了。”我觉得来福一家的生活还是很一般的,至少我不习惯家里有佣人这一类的。可这个社会,就是要这样划分等级的。
“二少爷,马上就要开饭了,您稍等一会儿。”
“好的。”
出门的时候,我看见来福慌张地把另一边的门锁上。来福一抬头看见我,觉得不好意思,低头说:“二少爷,这是我平时闲着没事,练练拳脚的地方。”
“我可以看看吗?”
“二少爷,当然可以。”随后,来福又把门锁打开了。
小屋内灯光不是太亮,有一些草堆,几根木棍,还有几根粗大的绳子,没有看见什么刀枪之类的,甚至连我认为“练练拳脚”的沙包或石块也没有。
“父亲说你会一些功夫,我就是一直没有机会见识见识。”
“嗨,自己喜欢瞎捣鼓,哪是什么功夫。”
晚上吃饭的时候,听见来福给张府打电话,说“我”8点钟到张府。李妈准备的是麻辣牛肉和酸辣大白菜,我的最爱。“龙二少爷”连这个也是一样?
我上楼选了一套米黄色的西服,一条鲜红色条纹的领带,又从客厅的茶几上拿了一支玫瑰,就准备出门。这时,李妈把我叫住了:
“二少爷,您平时约张小姐,都是那条玫瑰红的真丝绣花领带,今天怎么啦?”
“哦?我没有找到啊?”
“等等,我去找,昨天还在的。”
不一会儿,李妈拿了那条真丝领带给我换上了,又拍了拍我的肩膀:“张小姐人很好,快去吧!”母亲一样的口吻,让人觉得亲切。
在车上,来福又讲了一些张小姐的饮食习惯,还有歌舞厅开销的一些问题,提醒我注意。当然,家里的开销情况,月底会给我一个清单。
有时候,脑际也会闪念一丝多伦多的生活,但又感觉太遥远;对现实的好奇心,让我不能回头。到目前为止,我满脑子都是张惠,她的模样,她的美好。因为这是第一次约会,在这旧上海,而且对方又是演艺界名人。如果说开始只是一种被迫的接受,现在似乎有点心切,或许又有些心动。张惠,阿惠,或者惠子,惠子小姐,总之,称呼还是亲切、简单比较好。
小车在张府大门前停下。从车里出来,我看到的张府似乎是一幢德式的小洋楼。敲门之后,一位中年妇女开门,看打扮,估计是张小姐家的保姆或佣人。因为见过张惠的照片,来福说张惠的父母还在香港,这个是不会弄错的。
屋里空间很大,内部陈设要比我的房间豪华、讲究,中厅的吊灯以及长沙发,似乎也是德国进口的。一楼客厅靠墙壁的半圆茶几上,有一尊汉白玉圣母玛利亚雕塑。我猜,这里定是个天主教徒之家。
“阿惠,龙二少爷来了!”中年妇女喊了一声(后来,我才知道是陈姨)。
“好的,我来了。”我听到一口不太标准的上海普通话。随后,“嘟”“嘟”“嘟”从楼上传来脚步声。
我站在楼梯口,期待中,眼前出现了一位小波披肩烫发、一身白色长裙的姑娘,就是按照21世纪的标准,也绝对是美女,真的就像那个周旋!不用说,她就是张惠!我看到的那张照片应该是几年前演出时的打扮,口红和眉毛有些夸张,但我觉得眼前的张惠,更加让人亲近些,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自从来到1942年的上海,我有时候也会想起金发碧眼的Anja,但现实是一种我无能为力的自然力,隔绝了我对Anja思恋的情感。那些逝去的飘荡的浪漫的无限的恋情,在这时间和空间的切割后,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有人说,男人就是见异思迁,但此时此刻,这是男人的错吗?
一阵香艳的风扑面而来,我回到了现实。张惠从楼上飘逸而来的感觉,宛如天使从天而降,那种东方传统的典雅与西洋欢快的靓丽,合二为一,让我无法拒绝。如果要与Anja对比一下,觉得更加小家碧玉一些。每次听说什么“朝三暮四”,可眼前的现实令我想回避都很难啊!真可谓是:
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
我上前递上玫瑰,四目相对,那双大眼睛,感觉一股电流流遍全身,我真的被“电击”了。惠子接过玫瑰,亲了一下花瓣,然后拉着裙子转了一圈,一弯腰、再一笑,说:
“怎么样?龙哥!”张惠,或者说是阿惠,像一只快乐跳跃的小鹿在我面前舞蹈,一股清香再次飘向我的全身,令我爽心悦目。
“漂亮至尊!白雪公主!无可挑剔!是新买的吗?”的确,这裙子只是在电影里见过。我只能傻乎乎地看着,挤出一些词汇来,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不是啦,刚刚做好的,今天第一次穿啦!”阿惠说话的样子,有些调皮而得意,又似乎夹杂一些粤语的腔调。
“天使一般都是这样的!总是给人出乎意料的惊喜!”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我绝对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感叹。
“哼,就会恭维!不知道是不是真心话。”阿惠用小巧的手指点了一下我的鼻子,我再次有被电倒的感觉,这太真实了,我完全被俘虏了!
阿惠给我一个亲吻,拉着我就要出门。“阿惠,不要给家里人说一声?”我提醒惠子,并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担心有口红印。感觉阿惠的口红还是有些夸张,也许,40年代上海的演艺界都是这样。
“呵!今天怎么叫我‘阿惠’?现在我就是家里的主人。快走!”看阿惠急匆匆的样子,像是要与我私奔的心情。
一路上,我还在想怎么称呼张小姐,或者阿惠。而阿惠则一直在说白天和几个闺蜜在上海百乐酒店购物的事情,这个便宜啦、那个贵啦。
“来福,请把灯打开一下。”“龙哥,给你看看这个!”阿惠从小手袋里拿出一枚精致的粉盒。
“哇,做工很精细的,哪儿产的?”
“法国。你猜多少钱?”
这下可难住我了,我哪儿知道那时上海的物价,就随口说:“200左右吧?”
“200!?好,我给你1000,你帮我买5盒!”
“那白天你怎么不约我一起去……”
“哈!你就是约会多,还说呢!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经常拿200块的粉盒去骗女孩子?”
“哪有的事儿?以后,就只有你一个人的约会!”
“说定啦?龙哥,其实呢,我也不是那么自私,你也是大众情人嘛!”阿惠靠在我身旁,小鸟一般。
来福送我们到了“梦巴黎”歌舞厅。下车后,我帮阿惠整理裙子,阿惠又是一个吻,让我感觉太亲密、太频繁。看来,“龙二公子”与阿惠的关系,的确很不一般,难怪来福和李妈会那样说。昨天来福念出的一连串舞会日程安排,“龙二公子”会不会和其他女人也有这种关系呢?
突然,镁光灯一闪,阿惠“啊”地叫了一声,我赶紧抱住阿惠。远处,一个黑影跑开了。我猜想是狗仔队之类的,阿惠毕竟也是红人。只是如果这个照片上了小报,让别人看见,我自己真不知如何解释。看来,以后我要注意自己的行为了,万一弄出麻烦,自己怎么在上海混?
“算了吧!唉,防不胜防。”阿惠似乎很不在乎,也许对她来讲,这种事情太多了。然后挽着我的左臂,一起走进音乐四起、灯红酒绿的大厅。我当然不会让阿惠失望。听到音乐,我也一时兴起,一伸手,邀请阿惠跳舞。
阿惠一手搭在我的肩上,另一只手被我握紧,笑得那么阳光,感觉是一天忙碌之后最开心的时刻。此时,我才真正感觉到阿惠的小手是如此娇嫩,仙女一般。不知道40年代上海的名媛们是如何保养的。
猛然回想起我与Anja从来就没有跳过舞,只是早年在上海与表妹去过几次迪厅,可耳边响起的华尔兹、慢三、慢四,又使我想起南国学生时代的那些校园的故事和初恋的味道。
20世纪90年代的南国某校园,几乎每个周末晚上都有舞会。我第一次参加,就踩一位女生的脚。还是后来一个班上男生在舞会上教了几招,这使得我才有机会认识我的初恋,身材娇小的外院MM,只是那个故事已经是个回忆罢了。
可眼前,音乐舞池,灯光旖旎,一片浪漫。即使没有激情,也会被这场景所感染。当我搂住阿惠的细腰、握住阿惠的小手,才让我感觉现实是真实的。阿惠是我的舞伴,难道真的就是将要与我一同走进婚姻殿堂的新娘?难道才两天我就决定了自己的终身大事?我得考虑清楚。
望着阿惠快乐、开心、幸福、满足的神情,我被深深打动了。无论“龙二公子”是如何想法,我自己都对我与阿惠之间的情感,有一种深深的期待和祝福,也无论未来会发生什么。
在回家的车上,我告诉阿惠说:“惠子小姐,我明天要回重庆。大哥来信了,说那边很乱,我要把母亲他们接过来。”
“嗯,我知道会是这样的。我感觉你今天说话都很不自在,又是阿惠,又是惠子小姐。龙哥,我也有件事告诉你。”阿惠的声音有些低沉。
“嗯,什么事?”
“等会儿到家里,再告诉你。”
然后,整个以后的时间,都是沉默。一路上,我一直在考虑是否真的要保持与阿惠的关系。我虽然不知道“龙哥”与阿惠之间的关系和感情到底处于什么状态,但如果说要分手,那肯定是不现实的,没有理由啊!
小车在恺自尔路168号停下后,阿惠急切地跑上楼,我跟在后面,好像这里就是她的家。阿惠一直进到我的房间,然后拉住我的领带,迫不及待地笑着说:“龙哥,我……有你的孩子了。”然后,双脚小鹿似地直跳,十分欣喜的样子。
“惠子!”
我惊讶得不知怎么回答,这可是我人生第一次做“父亲”!在我脑海里,我又不是那个什么“龙哥”,或者“龙二少爷”!可我不是“龙哥”或者“龙二少爷”又是谁?到底接不接受?!我必须马上回答!
阿惠看见我叫她“惠子”,而且双眼一直看着她,就这样偎依在我怀里,像一只受伤的小绵羊,期待我的爱抚与温存。
我抱紧惠子说:“惠子,我们马上就结婚,我回去就让人向你父母提亲!你知道吗?一个男人要做父亲,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其实,这个决定也不是我一时冲动,觉得这应该是一种必然、一种天经地义。刚才那一丝犹豫,只是不知道这旧上海的婚姻大事,应该怎样处理才是合适与得体,惠子毕竟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虽说在这之前,惠子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是“龙二公子”的心上人,但眼前这活生生母子二人,让我怎能抛弃?除了我,还有谁可以接受他们?还有谁可以保护他们?假如我拒绝接受惠子母子,那我今后又如何在这里立足?
“可你是有未婚妻的,龙哥。你和晓菁姐是指腹为婚的,我们之间只能是有缘无份。”显然,惠子知道“我”的一切。“而且,我也知道,你这次回重庆,可能就是去完婚。龙哥,我不会阻拦,也不会嫉妒,我会祝福你们的。”惠子用小手拨弄我的嘴唇。
“惠子,听我说,可孩子怎么办?你怎么向你父母交待?”我真的没有想到“龙二公子”的麻烦是这么棘手。也许“龙二公子”可能会抛弃惠子,可我怎么做得到?惠子是如此漂亮、聪慧、温柔、体贴、贤慧的女性。
“放心吧,龙哥!我很喜欢孩子,我一定要这个孩子!你知道吗?周璇姐流产后,她好后悔、好痛苦!我只记得,我曾经拥有你。龙哥!”惠子似乎很认真。她双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一丝甜美刻在她的嘴角。
“惠子,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等我回来之后,我们就办一个热热闹闹的婚礼,好吗?”我双手捧着惠子红润的脸颊,吻了她……面对这份短暂而深沉的感情,我会坚定自己的信念,即使“认识”惠子才几个小时。
躺在床上之后,我开始有些模糊。身边这妩媚的女性散发出诱人的芬芳,似乎觉得就是我一直深爱的妻子,眼前浮现出我、惠子还有我们的孩子在窗外的草坪上嬉戏的情景。这时空穿梭,让我一下子失去了心爱的法国女友Anja;可还是这一下子,让我获得了中国的妻子和孩子,一种温馨家庭的感觉,一种我梦寐以求的现实,充满我的脑际。也许,男人都有这样的心理,用一种感情的转移去代替自己无法得到的爱情,但现实让我觉得我有无法推卸的责任。
有时候,我也这样想:假如我和惠子私奔,不管那个什么“龙二少爷”和“王大小姐”了,又会如何呢?身份问题无法解决啊!东躲西藏?
惠子躺在我怀里,我第一次感受到中国女性的柔美与温暖、旧上海大小姐的文静与雅致、妻子般娇柔的肌肤与呼吸……想到这些,我横下一心,决定回重庆之后,一定要说服“我”的母亲,退掉与王大小姐的婚事,一定要娶“我”的惠子!担负起自己的责任!
“惠子,你什么时候开始用‘红苹’这个名字的?”我突然想知道这个,总觉得怪怪的,说不清楚。
“哦,那是7、8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和我的一个闺蜜一起进入联华影业公司,我取名‘红苹’,她取名‘蓝苹’。后来,蓝苹投靠了延安,嫁给了共匪头子毛泽东,我就改名叫‘金玫瑰’了。”
“原来如此。那你怎么没有去延安?”
“我去延安?那我们两个现在还能在这里这样?”
“小调皮!在这里干什么?在这里调皮?嗯?”
我一只手去挑逗她的胳肢窝,另一只手则声东击西,南征北战,惠子痒得大叫求饶:“啊!龙哥!……哈哈!求求你!啊……”
“龙哥!我还想要你!”
“小可爱!”还在梦幻之中的我,突然觉得我在这方面有些迟疑了。
我帮惠子脱去长裙和外套,惠子帮我解开领带和衬衣,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到位,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害羞的,反而让我和惠子的双唇更加交融和湿润;那两片细小的红唇,犹如两瓣盛开的玫瑰花瓣,在水中荡漾,泛着欲望、飘着爱意。暖色调的床头灯散发出温馨的情调……
关灯之后,惠子将我抱得更紧,香吻麻痹了我的全身,我已经感觉到了惠子跳跃的奶油酥和荡漾的月亮湾;当我感到口渴的时候,惠子的小嘴泛滥出甘甜的美羹汤;我呼唤着娇小的惠子,听到的却是惠子轻轻的哼唱,宛如爱海情波之中的一对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