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魁北克

魁北克人是加拿大人中的异数,近半数公民赞成独立,年轻人尤甚。每年6月24日的”国庆节” ,只要你到亚伯拉旱平原,便立刻能感受到他们要求独立的狂热气氛,”魁北克万岁!”的口号一呼百应。魁北克人还有高非婚同居率,高分居率以及公开的同性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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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他是做事而不是做官

(2009-01-25 17:51:51) 下一个

13 他是做事而不是做官

 

一所民办中学——群力中学招考英语教师,条件是,具有高中毕业以上文化水平者均可应试。我壮着胆子走进了这所学校的大门。是一位姓侯的教导主任很有礼貌地接待了我。我首先自报了右派身份,然后问:“听说贵校招考英语教师,我来应考可以吗?”他笑着说:“我知道你,你是老教育家了,用不着参加考试。我把你的情况向校长汇报一下,有消息的话,我派人去请你。”他一直把我送出校门握手告别。4年来,我第一次受到了人的待遇,我由衷地感激这位侯主任。

我走出群力中学不久,看见从校门里走出一位中年干部来,他特意侧着头看了看我,就匆匆地向区委的方向走去。我猜想这位一定是群力中学的校长,他到统战部请示去了。是的,任用一个右派当教师,这是一件政治大事件,校长是作不得主的,须要请示上级,了解政策才能作出决定。我为了证实我的猜想,放缓了脚步,眼看着他走进了区委那栋楼。看来群力是用人孔急,有意用我,全看统战部的态度了。一想起田秘书对待我的态度,我的心就凉了,统战部连一般的劳动机会都不肯给我,还能同意我去担当为人师表的职务?统战部的态度早已写在田秘书的脸上了。

不出所料,群力中学没有消息。

毛泽东发出“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号召,使阶级斗争的弦又拧紧了几个扣儿,右派的处境立刻起了变化,由统战部管理转到归公安局管理。原来右派还算统战对象,现在一变而为专政对象了。与“地、富、反、坏”四类分子并列为五类分子。从此每逢重要节日,民警就来召唤我到派出所去与管区内的四类分子一起枯坐一日。从此我也就不再去讨田秘书的反感了,也不敢到公安局去要求工作,只能安心呆在家里料理家务了。

接近春节的时候,集上开始摆出卖春联的摊点来。我想:何不也写几副春联去卖,若能赚几元钱,也给春节添添彩。如果这条路能走通,日后还可以卖字为生,这不也是历代一些没落书生的谋生之道!于是我首先到派出所去请示。我问:“我一点收入也没有,可不可以写几副对联到集市上去出售?”所长说:“只能写新词,不许写旧词。”我说:“当然,我按报纸上新公布的新春联写。”得了许可,我立刻买了大红纸和墨汁,回家裁出大小几十副对子,伏案用心地写起来。正在写的时候,派出所的一位民警走进来,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一圈,把晾在地上写就的春联看了一遍,又默默地走了。这是特意来审查的,我的第一步总算走得顺利。

上学的两个孩子早已放了寒假,帮着我到四方集上去摆摊卖春联。别人的摊子都很气派,背后利用电线杆子或树干拴上绳子,把春联一副副挂起来,排列得像一架屏风,前边用铺板搭成柜台,铺上塑料布,上边也排满了春联,红彤彤一大片,醒目而壮观。我只能摆地摊,春联数量相对太少,排列在地上显得过于寒酸,在整个春联市场上,我的摊子从气势上看,已处于绝对劣势。别的摊主显然都是老专业户,顾客多是老相识、老朋友、亲戚、邻居。不少摊主都有固定的老主顾。摊主与主顾一见面,寒暄握手,气氛热烈而融洽。有的早有预约,主顾一到,摊主就捧出包装好的一大卷递上去,主顾不查看不点数就掏钱数票子;摊主总要再三推让才肯收钱,最后热热闹闹拱手告别。这类顾客对于我的地摊当然不屑一顾。更重要的一点是,虽则各摊点上摆列出的春联都是新词,但那只是糊弄“官家”的幌子而已,藏在案子下边的全是旧词,那才是真正的货色。主顾们根本不要那些革命标语口号,他们要的是“吉祥如意”。有人走到我的摊前看看,问一声:“有旧词吗?”我说:“没有。”人家立刻就扬长而去,我才悟出其中的奥妙来。其实我即使早知道这一秘诀,也没有胆量做这样的手脚。还有一点是,顾客买春联都要配以“福字斗方,和“出门见喜”、“抬头见喜”等小条幅,我却不曾准备这类东西。所有这些条件凑在一起,我的春联生意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

天寒地冻,我和两个孩子瑟缩在凛冽的寒风中,不停地踱步以取暖,羡慕地看着别的摊位上的热热闹闹,更显得我们这儿的冷冷清清了。眼巴眼望地盼来了一位顾客驻足观看,我的心就攥紧了,屏息地注视着他的表情,期望着他能相中一两副,然而往往是默默地站定又悄然离去,我的心就不由得直往下沉。为了一点蝇头小利,竟让我如此牵肠挂肚,我才领会了“贫贱”一词的真正含义,“贫”与“贱”原是一对亲密无间的孪生姊妹!

有一天傍晚,来了一个民警通知我:明天到四方区公安分局参加学习。这是右派归属公安管理后的第一次集合学习。学习会由一位李股长主持,上午读了一个文件,下午组织座谈,让大家谈思想,谈感想。人们多半都是表决心、谈改造和如何感激党和政府关怀一类的话。轮到我发言了,一年来失业在家的苦恼,憋了一肚子的怨气,虽然不敢直截了当地抒发出来,但仍觉有些话应该说,可以说,于是我就毫无顾忌地讲起来了。我说:“反右运动已经过去5年了,我还戴着右派帽子,比起那些早摘帽的右派来,我改造的速度是慢了一点儿,落后了。不过,我经过了3年的劳动教养,改造的成绩政府还是认可的,承认我已改恶从善,因此解除了教养。当我离开教养所返回青岛的时候,我对我的未来充满信心,因为我有决心在无论什么样的工作岗位上,都会竭尽全力做出贡献,来弥补我的过错,以报答党和政府挽救我的一片苦心。然而我回来一年多了,却找不到任何可以奉献力量的机会,一直赋闲在家。我还年轻,还有能力工作。日前群力中学招考英语教师,要求的条件不高,高中毕业生就可以应试,我却被拒之门外,当然就因为我有右派身份。其实,右派即使是废物,废物不是仍可以利用吗?我想改造的目的就是为了回收和利用,而不是为了作为垃圾抛弃掉。我自认为还不是废物,就拿教英语来说,我不会比一个高中毕业生差。我接触的英语在年限上,深度与广度上都超过了高中毕业生。除过中学学过6年英语外,在大学我学过一年普通英语和一年专业英语,另外还有两门学科是用英语讲授的。可用的废物何必一定要弃置不用呢?何况党对右派已然采取了宽容的态度,敌我矛盾用人民内部矛盾的处理办法处理,右派不曾被剥夺公民权。那就是说我依然还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宪法》明文规定,公民有劳动权。所以社会就不应当抛弃我,应当给我以力所能及的工作......

我的情绪有些激动,一讲起来就收拦不住,有点儿豁出去了,不顾后果地任情发挥,这是我被打成右派后不曾有过的一次痛快淋漓的发言,占用相当长的时间,讲得与会的右派们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李股长一直专注地听着,间或他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第二天,我仍去摆摊卖对联。下午收摊回家,刚进门,群力中学派了一位女教师来找我,说:“明天请你到学校去一趟。”显然是事情有了转机。虽然我还不知道结果将是什么,我却已兴奋得半宿没睡好觉。我在心里不断地感念着那位素不相识的李股长,在阶级斗争的弦拧得很紧的这个时刻,他能为我的问题做出如此快速而理性的反应,足见他是一位有胆识、有魄力、有思想、有见解、有社会责任感的干部。他关心的是社会问题和群众的疾苦,他是做事而不是做官,是治事而不是治人,他在维护道义,维护礼与法,维护宪法的尊严,在主持公道。这样的干部实在不可多得!他这样做,在左得发狂的时代是要担风险的!

我想得很多,李股长在我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不仅出于我对他的感激之情,也基于我对他的理解和认识。

翌日上午,我如约到了群力中学,接待我的是教导主任刘振华,一位中年女性。想必前次见到的那位侯主任已经调离了。刘主任很谦和,表示了对我的欢迎。她把课本和备课本交给我说:“下学期请你担任三年级3个班的英语。”并向我介绍的一些有关学校的情况。

 

       

©郭锦文 2009

(转载、出版需经作者书面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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