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魁北克

魁北克人是加拿大人中的异数,近半数公民赞成独立,年轻人尤甚。每年6月24日的”国庆节” ,只要你到亚伯拉旱平原,便立刻能感受到他们要求独立的狂热气氛,”魁北克万岁!”的口号一呼百应。魁北克人还有高非婚同居率,高分居率以及公开的同性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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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她更坚强了

(2009-01-23 16:40:30) 下一个

                9 她更坚强了

    从宝山到技术研究室是离开山区到达平原。技研室离王村只有二三里的路程。在王村火车站就可以望见技研室的主楼,一座横宽的两层楼房,那是有别于周围的农村风光的特殊景观。主楼周围有车间、仓库、宿舍、伙房等一应俱全,组成了一个完整的建筑群落。这一宏大的建筑群是教养所迁来后,平地起家,用劳教人员的智慧与血汗建造起来的。教养员里人才济济,从建筑设计工程师到施工工程师,到木工、瓦工、油漆工等等技术人才应有尽有,当然更不缺壮工。因此这里是零投资建成的专政机关兼生产企业双重性的单位。是政治与经济的最佳结合实体。

技研室即将上马的生产项目是制造电机使用的石墨炭精棒。从各个矿区抽调来的我们这一大批教养员就是即将进入各个车间从事生产的劳动力。烧制炭精棒的工艺流程是首先处理石墨。石墨要粉碎,然后经过酸处理去掉杂质,用蒸馏水淘洗提纯后加入粘合剂,制成炭精棒,最后入窑煅烧。

在进入车间之前,我们首先参加了建窑工程。

在建窑期间,宗和第一次来看我。她是晚饭后到达的。真是喜从天降,我高高兴兴地抱着被褥领她到“鸳鸯会馆”来。

宗和更显瘦了,不过精神还好,苦难并没有把她压垮,生活真能锻炼人,她似乎比过去更坚强了。她是姊妹行里最小的,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母亲去世后,在哥哥、嫂子、姐姐的呵护下长大,从来没有独立生活过;我们结婚后,几乎事事依赖我,她自认为离开亲人就无法生活,然而这次灾难却把她抛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我以为她和我独处时一定会痛哭流涕的,平时无缘无故还会泪水满腮呢!但是这次久别重逢,她的脸上却一直挂着欣慰的笑。

她带来了一些食品,有饼干、水果糖;有三瓶鱼肝油丸,那是医院因她浮肿特为她开出的滋补药,她舍不得吃,攒下来留给我;还有一大瓶苹果酱。这些食品在当时的条件下是够丰富、够高档的了!我很难设想她是怎样刻薄自己,从仅仅10.5元的生活费中,从可怜的计划供应中,忍着饥饿,生生地从嘴边一点点地积攒起来的!若以我往日的善感的性格,看见这些东西,必定会感动得放声大哭的。但是在超体力的强迫劳动中,在长期处于饥饿状态中,感知神经磨砺得麻木了,感情的源泉枯竭了,像一只饿狼一样,看见食物贪婪得近乎残忍,不仅不会想到这些东西来之不易,甚至忘却了她的存在。独食是我一向不能容忍的行为,此刻只顾独吞,竟不曾让一让坐在身边的她。回想起来,吃惊自己的变化竟如此可怕,我已经改造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那瓶苹果酱大概存放得太久了,有点儿发酵,透出酒味来,我一气吃了半瓶,居然红了脸,有点儿醉意了。我是不胜酒力的,向来酒不沾唇。没想到苹果酱也能醉我。

宗和告诉我,她在瓷管厂里劳动了两年,那两年她吃尽了苦头。她生来体单力薄,却要搬起30多斤重的刚成型未烧制的瓷管坯子,搬到四五十米远的窑里去装窑。她挣命似地挺过来了。她是第一批摘帽右派,也是铁中唯一的一个摘帽右派。摘帽后当即被调回学校,工资从中教10级(最低级)提到第9级,增加了5元钱。但仍不分配她去教课,让她去托儿所帮助工作。她准备把孩子们从济南接回青岛,重新安家,她实在不能忍受没有家的孑然一身的孤寂了!这次来就是到济南去接孩子,顺便来看看我。她的话里充满对未来生活的渴望。

她谈到一件不愉快的事,就是她到瓷管厂去劳动离开铁中时,把两口箱子寄存在学校的教师宿舍楼下的仓库里。一年后她回到学校发现箱子的锁被撬开了,里边的衣物、书籍大部分被盗。她立即开了清单向公安局报了案,很快就破了案,派出所的同志告诉她:是一个铁中的老师的侄子,铁中的学生偷盗的。他招供说:起初他是在箱子里拿书看,后来,需要什么就到箱子里去找,很随意,很方便,好像他自己的东西一样。破案后,过了好久,反而没有消息了,宗和到派出所去查问,派出所的同志说:“你们学校把贼放走了,而且介绍到蚌埠的铁路部门就了业。我们有什么办法。你要问就去问你们学校。”

案件就这样不了了之了。我听着只能付之一声长叹。只要人安全就是万幸了,身外之物何足道哉!

 

我只是听宗和叙述,很少插言,似乎是无话可说。以往那种奔放的热情、敏锐的思路、兴趣盎然的谈锋都已丧失殆尽,变得麻木不仁了!填饱了肚子,疲惫困顿很快拘走了我的灵魂,就在她兴致勃勃地急于要向我敞开密闭了两年的心扉的时候,我居然倒头呼呼大睡了过去,像一条死狗一样,一夜不曾翻身。当我睁开眼的时候宗和已在别人的指点下替我打来了早饭。我吃惊自己怎么变成这个样子!这才深感内疚,实在愧对风尘仆仆来看望我的妻子,我显得有多么冷酷无情啊!

家属来探望,教养员就可以休假一天,因此我可以陪伴宗和一天。这一天宗和忙得不可开交,一早就开始拆洗我的两年不曾拆洗过的被褥和叫我换下来的内衣;然后是缝补破衣服、破袜子。下午缝被褥直到傍晚。她尽量不让我动手帮她,叫我全身心放松休息这一天。她说:“你实在太累了!今天我在这里,让你好好休息一天。”说着她的眼圈儿红了,哽咽着说:“你真让我担心,我怕你的聪明才智因此而枯竭了啊!”我默然,我们想到一块儿了。此刻,我也正在忧心忡忡地想:结束劳教的时候,我会变成怎样的废物呢?

她一边干活儿,一边告诉我学校里的一些人和事。那些没有开除公职留在学校的右派们都被送往月子口水库劳动了一年,现在已回校。李一民在总务处管仓库。因缺教师,有个别的安排去教课,其余的都在校办工厂里劳动。路郁凡调出铁路去了,现任校长是墨振东。墨振东我认识,他原是济南铁路技校辅导处的一个辅导员。

宗和是第三天早晨走的,我只把她送到技研室的大门外。她说:“希望你尽快解除教养回青岛。我的45.5元够咱们一家子喝粥了。”她在安慰我,我也看到她眼里那若隐若现的忧戚,那是对我的担心啊!

 

©郭锦文 2009

(转载、出版需经作者书面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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