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弄人,达源白白戴了四年的右派帽子,因他当初并没被打成右派,因此,他回到原单位后,也不存在要不要平反摘帽的问题。这期间,一来,他的档案已经下放到了公社,不再属于教育局监管范围了,二来,他下乡参加劳动挣工分,已经接受了公社的按劳分配,因此,原单位无法也不能再补贴他的工资差额了。
几年过去,汪大海已经从代理处长升到了正式处长,为安排达源恢复原职,局里只好调任汪大海作局党委副书记,他现在摇身一变,成了达源的顶头上司。
前番丽娜与达源一同下乡劳动,她到了胶县后,跑遍了整个公社也没有找到达源,甚至都没人听说过这个人,她心里一直惴惴的,她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得罪了达源,让他躲着自己,还骗她说,要跟她一起下乡劳动,同吃、同劳动、同学习。
下乡半年后,丽娜回到了原单位,她却赫然发现,达源已经被打成了右派,下放到鲁西南地区劳改去了,而达源走后,他宛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这让丽娜愈发心怀忐忑、坐立难安,当初汪大海要跟她联手,跟上级机关举报达源,丽娜虽然没有同意,但也没有勇气反对大海的作为,如今看来,汪大海的举报信还是起了作用的,否则,达源是绝不会被打成右派的。
丽娜在汪大海手下小心谨慎,惶然度日,偏偏这汪大海是个锱铢必较的人物,开始时,他还忌惮丽娜的靠山孙副局长,后来因为孙副局长也被打成右派,下放劳改去了,汪大海便原形毕露,对丽娜横挑鼻子竖挑眼,丽娜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她怎么做汪大海都能挑出毛病来,害得丽娜得了严重失眠症,她白天上班难以集中精力,夜晚又精神抖擞难以入睡,长此以往,她的焦虑症症状越来越明显,以至于她连日常工作都难以胜任。
这日,白天因为工作出纰漏被汪大海再次当众训斥,晚饭期间又被父母催婚,丽娜心烦意乱,她耐着性子默默地听母亲唠叨,后来实在受不了了,她扒拉了两口饭后就直接上床躺着去了。
邻居大妈给介绍了个国棉厂的工人赵志刚,丽娜勉为其难跟他见了几次面,可她实在看不上志刚,觉得跟他连基本的共同语言都没有:他连小学都没毕业,跟他能谈诗论画,还是能探讨人生?
许母倒是很认可这个朴实诚恳的准女婿人选的,他根正苗红的工人阶级出身是时下最受宠的,丽娜若是能嫁他,孙辈们就不用再背负资产阶级的身份包袱,也不会被人瞧不起了,如今参军、上大学、入职、晋级,甚至要害部门的人员婚姻都要查家庭出身了,像许家这样的背景,成绩再好人家大学也不收啊。
尽管志刚一个劲儿地上杆子死追不放,可丽娜依旧与他若即若离,一来她不甘心下嫁一个没有感情的人,下半辈子要天天面对一个看着就提不起情绪来的人,那么多日夜可怎么熬?二来她怕惹父母生气,因为邻居们的冷言冷语,父母对她也是越来越失去耐心,偶尔几句牢骚话,在她听来却极其刻薄、刺耳。
想起母亲晚饭时说的那句戳心窝子的话,“你今年都三十四啦,还挑肥拣瘦,难道要赖在娘家一辈子不成?要搁早前,你这年纪有人都能当奶奶了”,丽娜睡不着,她心里想着达源,又觉得对不住他,害他被打成了右派。一想到自己在乡下那半年过得艰苦,再联想到达源在个偏远山区劳改,日子肯定更不好过,她不禁悔恨交加,不停地自责。
次日一早,丽娜上班临出门前给母亲撂下一句话,她口气淡淡地,似乎是在说别人的事,又似乎她不是在讨论自己的婚姻大事:“妈,您抽空跟于婶说一声,若是志刚没意见的话,我愿意跟他成亲。”
不久后,丽娜与志刚成了亲。志刚性格内敛敦厚,对丽娜呵护备至,丽娜虽说对志刚不甚满意,打心底里瞧不上他,但她也实在挑不出志刚的毛病,因为他除了不会附庸风雅、不解风情外,其它方面他倒的确是个人人夸赞的好丈夫,他有力气又勤快,能干家务,还长眼色,会巴结老丈人,许母自是满心欢喜,这下不但把老闺女给嫁出去了,还顺带着得了个孝顺儿子。
丽娜生下一子,志刚对这个三代单传的儿子赶英宠爱有加,他们的小日子虽然不富裕,倒也平静安宁,丽娜本以为自己的下半生如此这般,可以一眼望到底了,可是,达源的意外归来,在她宁静如一潭死水般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波澜从内心开始扩散,一圈一圈,越扩越大,再也难以平静。
大悲剧啊,程程够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