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娜跟着汪大海去市府开会,处里只有一辆车,正好有任务被派出去了,他俩只好走道去,好在路不远,十几分钟的路程,就当是活动活动腿脚了。
大海识字不多,但却是个十足的话痨、自来熟,一路上他口若悬河,天南地北、东拉西扯,丽娜几乎插不上嘴,对他的话题也不甚感兴趣,她只是虚与委蛇,“嗯,啊”地点头应着。
“47年那会儿,我参加了胶东保卫战,在烟台那一带跟着许世友的华东野战军打穿插,专拣着国民党主力打,我当时是尖刀排的排长,一心只想着解放全中国、实现共产主义,越是危险越要抢着上。当时我人年轻,不知道怕死,任务下来了,我带着战士们端着枪就往前冲,子弹“嗖嗖”地打耳朵边儿飞过,我就没怕过,可以说,连想都没想过怕。有天夜里,部队进攻莱阳城,守军一发炮弹打过来,一下子就把我给炸飞了,摔出去几丈远,巧了,我正好掉进旁边一弹坑里,紧接着又一发炮弹打过来落我身边儿,掀起的土坷垃跟石子儿差不点儿把我给活埋了,得亏我命大,熬到了天亮,兄弟部队打扫战场的战友把我从土里给扒拉了出来,见我还能喘气儿,赶紧把我送去了战地医院。后来我一打听,他姥姥的,一个排就活下来了我一个,这不,我这个排长一下子成了个光杆儿司令。”
一说起这段光辉历史,大海难免激动,喷得口沫横飞,丽娜对他肃然起敬:“汪副处长,噢大海,您是当之无愧的战斗英雄,我们今天的和平生活环境来之不易,离不开你们老一辈革命者的牺牲奉献。”
大海突然停下脚步,歪头看着丽娜,问:“我看着有那么老?你今年多大了?”
丽娜被他问年龄,心有不悦:“二十五,属龙的”。
大海一拍巴掌,啧啧道:“巧了,我正好虚长你一轮……咦,差你一轮怎么就成老一辈儿了呢?”
丽娜略觉尴尬,赶紧岔开话头,问:“大海,你后来怎么在咱处屈就呢?按说你是身经百战的老革命,为革命作出了巨大的贡献,怎么也该安排你到省里,或者市里工作吧?”
大海被丽娜一句话戳到了伤心处,他不免叹声叹气,牢骚满腹:“唉!要说我这人是时运不济,喝口凉水都塞牙缝。我刚不说了么,胶东保卫战时我被炮弹给震晕埋土里了,侥幸死里逃生,后来,我那连的二排长越级跟团里打小报告,说有人看我了,躲弹坑里装死,临阵脱逃。你说说这都什么事儿,我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那二排长本来是我们连的副连长,因为犯了错误,在驻地跟老乡打架,弄伤了一个老农,被连长军法处置,降级到二排当排长,那次行动他是戴罪立功,我这一排是尖刀排,我手下的战士们个顶个地勇猛无畏,冲锋在前,二排跟在我排后面冲锋,因此,二排的人员战损率并不高。后来,团里派人下来调查,我们一排的人,除了我一个全都牺牲了,你说,我上哪儿去找人给我作证?这事儿说大挺大,团领导不敢懈怠,派人调查了我好几个月,到底也拿不出证据来处罚我,我打莱阳城时那不是负伤了么,他们正好找了这个理由让我转业,说是师首长下的指示,照顾我身体有伤,就地转业,我这个冤噢,上哪儿说理去?人二排长跟着队伍一路南下打过了长江,我听说他现在是南京军区的师级干部了。”
丽娜安慰他道:“你现在也挺好的嘛,教育局是市属党政机关单位,你照样可以为革命事业添砖加瓦。”
“嗐,能一样吗?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大海长出了一口气,道:“不说别人,就说咱处,人杨处长那运气,杠杠的,年纪轻轻就做了处长,他青岛地下党出身,48年才入的党不说,一没经过生死关,二没扛枪打过敌人,青岛又是和平解放,而我呢,43年就参加八路军,扛枪到处打日本鬼子了,每天脑袋别裤裆上,好不容易盼到快解放了,呶,遇上那糟心事,党籍倒是保住了,可战功被抹了,虽说我也是个处长,可前面多了个‘副’,别看就这一个字,差老鼻子事儿喽,唉,这人要倒霉了,放屁都砸脚后跟儿。”
丽娜道:“虽然我还没有加入组织,但我相信党和政府不会冤枉一个战斗英雄的。”
大海一听有门儿,趁机央她:“我也相信党,但党不相信我啊……你不是跟孙局长熟识吗?能不能,麻烦你帮我进言几句?”
丽娜为难,又不好当面拒绝顶头上司的请求,支吾推托道:“我与孙局长只是一面之缘,他惜才,推荐我……再说了,也不是他一人说了算,组织调查过了我的家庭背景、学历和经历后才批准的。”
大海忙解释:“小许,你误会了,我是想麻烦你跟孙局长说说我这情况,请组织出面,深入调查我当年离开部队的来龙去脉,还我清白、还我荣誉,战功是我拿命换来的,这个荣誉本来就是我的,我必须争取。”
丽娜不敢贸然答应他,就模棱两可地回他:“那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