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涵将车子泊在大伟公司的停车场,可是,她还在犹豫要不要进去见他一面。
千里迢迢地赶来就是为了见上他一面,然而,就这么回转她心有不甘。她这趟本是来跟大伟摊牌的,可是,就在她见到姗姗的那一刻,她的心其实已经开始动摇了,那个天使一样可爱的小姑娘让她感到了犹如针扎般的心痛、不忍,还有羞愧,从小到大,她一直是个不被命运眷顾的人,象个被风不幸吹落在阴沟的草籽儿,她凭借着顽强的生命力不屈地活着、挣扎着,尽管不断地被厄运纠缠,可她并没有因此而丧失对幸福生活的渴望、对美好梦想的追求。
“阿姨是个大大的天使”,晓涵的耳边响起姗姗那稚气的声音。
不不,阿姨不是个天使,阿姨是个魔鬼,是个想要夺走你爸爸的恶魔。
晓涵心里很慌乱,可姗姗那双大大的眼睛偏偏老在她的眼前晃动,这让她更加感到心绪不宁。她长叹了一口气,此时,她的脑子一片茫然,朦朦胧胧的就象车外面这雾蒙蒙的天空一样,而她的心也是空空的,不知该归依何处。
她将手伸进手提包里,慢慢地摸索了一会儿,从里面拿出一个简易的化妆盒来,这个做过成千上百次的习惯动作,她今番做来手却有点抖,她将驾驶座前方一个上折的小镜子轻轻地拉下来,先对着镜子端详了一会儿,才简单地补了一下妆后将东西收好,她又伸手从副驾驶座上拎起一个漂亮的手提式包装袋,那里面盛着她刚刚给姗姗买的一个芭比娃娃,然后,打开车门下了车。
雪,虽已停了,可停车场厚厚的积雪尚未来得及清扫,车辙与脚印混杂,因而显得场地有些凌乱,新雪后的雪地是松软的,脚踩上去,马上会压出一个数寸深的坑,而鞋子旁边松松的积雪立刻就会跟着倾塌过来,覆盖住整个鞋子,当鞋子被拔出来的时候,上面便不可避免地带出了一层雪。
晓涵艰难地走在雪地里,脚下的雪被她踩得“咯吱”作响,她实在无心欣赏北国这壮丽的雪景,只是低头想着,见到大伟时他会怎样想。
晓涵很快就找到了大伟的办公室,她站在门外往里瞧,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简易的挡板将属于每个人的办公空间隔离开来。
她进得门来,但不知该往哪里走,便就近找到靠门口的一位年轻的女士,用英语问她:“请问,David Zhang在吗?”
那位女士很热心,带着她来到大伟的办公处,手一指,“就这里了”,然后她对着大伟的背影跟他说:“David,有人找你。”
“Thank you”,大伟慢慢地转过身来,抬头瞧见来人是晓涵,他那刚刚绽开的笑容竟僵住了,沉默了片刻,他问:“你,你怎么来了?你来干什么?!”
吃惊、惊慌还是慌乱?晓涵猜不透他见到自己时是哪一种表情,她只知道他一定是感到很意外的,因他的眼睛不是因着惊喜而圆睁,却因眉头的紧锁而眯着。
“大伟,我找不到你,心里实在想你,就飞过来看你”,她小声说着,脸涨得红红的,心里紧张得象揣着个小兔在扑腾,这般羞怯的神情宛如她是一个私会情郎的少女,可是,她的心里同时也是涩涩的,因大伟的表情与她想象中他所应表现出的那样一份惊喜相去甚远。
大伟将右手食指凑在唇边,“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又小声道:“咱找个说话的地方去,走,跟我来”,便带着她走出了那个大大的办公间。
大伟将晓涵带到大楼走廊拐角处一个僻静的地方,他左右环顾了一下,说:“我们公司里的中国人太多,隔墙有耳,咱还是出来说话方便点儿,噢对了,你找我到底有啥事儿?”
到底?居然还是到底有啥事儿!他这是,厌烦我了么?
晓涵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她的心情象是疾速奔跑着的野兔突然收住脚跟来了个急刹车一样,更加慌乱,她怯怯地问道:“大伟,你是不是不高兴我来看你啊?对不起,我来这里事先没告诉你,我就想,给你一个惊喜来着。”
他淡淡地说:“噢,没啥高不高兴的,来就来了吧,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晓涵的心倏地一揪,他的话说得,让她觉着比这大雪的天儿还冷,她委屈地嗔道:“你看你,我屁股还没坐热,你就打听何时送我走人。”
大伟四处瞅了一下,见无人出现,就搂了一下她的膀子用手拍了两下,然后又赶紧松开来:“我不是那个意思么,我只是想看看,怎么打发你在这里日子,你知道的,我老婆那个母夜叉,在她眼皮子底下做事,我不得不小心啊。”
此时,大伟太太那个和善可亲的样子浮现在眼前,晓涵的心里已经难以承受对她的那份羞和愧,而眼前的大伟却突然变得面目可憎起来,她心里好象突然明白了:我,只不过是他黯淡无聊时日里的一个闪亮点缀罢了,唉!
她的心犹如万箭穿过,只留下一个滴着血的、破碎的空壳给她。
晓涵努力冷静了一下,说:“我本计划明天晚上走的,可家里还有点事情要办我着急回去,我回头看看,能不能改成今晚的机票。”
“噢,那也好”,大伟似乎有了一点兴致,他轻轻捏了一把晓涵的臀部,道:“今儿中午有人请吃饭,我脱不开身,噢,你住哪家旅馆?下午我有空,咱好好聚聚,啊?”他的表情变得暧昧起来,口气里也多了挑逗的成分。
有人请吃饭?噢,当然了,是太太请吃饭!晓涵苦笑了一下,想试探一下他,便说:“大伟,我这次来是想跟你把那事儿做个了断,这么拖着不是个长法儿。”
大伟的脸立刻阴沉了下来,面带难色地说:“这个么,我还没跟我老婆提这事儿呢,我最近很忙,没工夫分心跟她纠缠,呃,她那个泼妇,找起茬来真能把我的前程都给毁了……要不,咱再等等?下半年怎样?已经等这么多年了,也不差再多等这三、五个月的了。”
他说话时不敢抬眼看着晓涵,而晓涵却清醒地看透了他的嘴脸,她从来没象现在这么明白过,放下了对他的幻想,她反而心安了,人也恢复了理智。
晓涵暗自叹了口气,抬起手来,将那个装着芭比娃娃的袋子递给大伟,说:“麻烦你件事儿,请把这个代我送给姗姗,她是个好可爱的孩子”,想起了姗姗那个天使般的模样,她又道:“噢,她长得可真象你哦,简直一模一样。”
大伟并没有去接那个娃娃,他的脸色由白到红然后又到了紫,他太阳穴上的青筋凸出来,在一突一突地跳动着,他突然变得怒不可遏的了,气汹汹地问道:“你,你去找过丽华啦?你都跟她说什么了?没想到你这么恶毒,为了达到目的竟不择手段,你不是想把这事儿做个了断吗?那好,我这就告诉你,我不想离婚,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大伟那个恼羞成怒的样子在晓涵看来竟是如此地滑稽,她冷冷地看着他发笑,眼里的泪都流向了心里。沉默了一会儿,她幽幽地问:“你,不是说过要爱我到死的吗?才三个月,我还没死呢,人心都是这般善变的吗?”
“非要逼我说实话?”
大伟的眼光咄咄逼人,只看得晓涵胆战心寒,她只有苦笑着以掩盖自己内心的凄凉感。
良久,空气似乎是凝结成了冰。大伟见晓涵默不吱声,她的嘴角分明还带着嘲弄自己的笑意,便忍不住咆哮起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鸟吧,啊?!我佛罗里达不是没有朋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多少男人上过你你以为我会不知道?!都快赶上公共汽车了吧?哼,你少在我跟前儿充圣女了,别人穿烂了的破鞋我会稀罕?笑话!实话告你,我根本就没打算离婚,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大伟还在戳心戳肺地揭着晓涵的疮疤,可她已经麻木了,从头到脚、由里至外,她颤抖着将那个手提袋塞到他的手里,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轻轻地说:“哦,不值得为我生这么大的气……好好待丽华,你身边有她是你的福气。”
说完,晓涵头也不回地走了,她不想跟他说再见,因她永远都不想再见到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