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了晚饭,潇潇进屋奶孩子去了,颍川娘儿俩坐在沙发上闲聊天儿。
颍川妈一个接一个地磕着西瓜子儿,剥出一个来就往颍川面前的小碟子里面放,待攒到几个后,颍川就抓起那些瓜子儿来一把填口里。
他一边嚼着一边问:“娘,来一个月了,还习惯吧?”
“还挺服水土的,就是你们这里的天气忒热了,潮湿气还闷人得慌,三天不洗澡身上就有汗臭味儿了。”
“那你就天天洗呗,多舒服啊,你在老家想洗不还得先烧热水么。”
“舒服是舒服了,那得费多少水跟电啊,我见狗狗他娘,衣服还没见着灰呢就又洗了,机器糟蹋衣服糟踏得厉害,好好的衣裳没穿坏也得给洗坏了,在咱那里,亲戚、邻舍见了,准背后嘀咕这个小媳子不会过日子。”
“娘,咱家水电费都打在房钱里面了,一包在内,不余外花钱的,你想用多少、想怎么用都成,噢,你是不是舍不得衣服啊?那就让潇潇给你多买几身,里面、外面穿的都买几身,她买衣服在行,哪家的便宜又好穿她清楚着呢,费不了多少钱的”,颍川见娘这是过惯了节省的日子,舍不得浪费,就编谎哄她。
颍川妈大张着嘴巴说:“噢?敢情你们使水电不花钱啊?咋不早说涅?!我今中午还把衣服晾外面去了呢,下回我也扔那个什么桶里烤烤。”
“娘,您以后就别再自己搓衣服了,攒多了丢洗衣机里就行了,咱家洗衣机是自动的,不会使就让潇潇帮你转一下转钮就行了,再说了,烘干机比太阳还杀菌呢。”
“嗯”,颍川妈答应着,又问:“噢川儿,你明天出去不好多买点儿鸡蛋?狗狗他娘一天就得至少吃6个,她不爱吃肉,喝海鲜汤又过敏,我这愁得慌,不知该做点啥她爱吃的,女人月子里不能缺了,以后想补都补不回来呢。”
“嗯,她的确不太爱吃炖肉,不过她倒挺爱吃红烧排骨的,我明天下了班儿就去超市买点儿回来,城里新开了家中国店,听说海鱼很新鲜,我也顺脚捎几条回来,噢娘,咱家除了白菜还有些啥青菜?”
“哪儿有啥啊,地豆儿、洋葱、柿子、菜花,还都是蔫不啦叽的,跟咱老家的比差老鼻子了,噢,后院儿地里的韭菜跟小青菜已经出苗了,长得绿油油地喜人,依我看,再有俩礼拜就可以摘来吃了。”
“娘,我就馋口香椿芽炒鸡蛋,来美国这些年了,管哪儿我都买不着香椿芽,噢,我还馋韭菜合子,等下来头茬儿韭菜了,娘您得给我烙几个吃,多放点儿虾皮子跟鸡蛋”,想起这些家乡饭菜来,颍川不禁要流口水。
“哎”,颍川妈答应着:“早知道你爱吃香椿芽子我该扛颗苗子来,就怕你们美国不让哇。”
“唔,是不让。”
颍川妈往颍川面前的碟子里又放了一个瓜子儿,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川儿,回头你给我找个盆儿来,我有使用。”
“啥样儿的?多大小的?你要干啥使的?”
“你甭问了,反正我有使用,噢,跟个脸盆儿大小就可以了。”
颍川见娘不肯说,就不再问了,以为她用惯了脸盆要洗脸、洗脚用,第二天下了班便赶紧去商店把脸盆买回来给她。
又过了两天,好不容易熬到上床时间,哄睡了狗狗,潇潇累得只剩下躺在床上跟颍川抱怨的劲儿了:“哎,今儿中午让我给看见了,你娘给狗狗喂奶,先拿起奶瓶子来搁嘴里吸一口,她想试试凉热就不能滴一滴到手背上?我当时差点儿给恶心死,冲她年纪大,又是你娘,我没好意思当面儿把奶给倒掉,今儿我这是瞧见了,这些日子以来她肯定都是这么喂孩子的,真是的,要多恶心有多恶心,她那个嘴,也不知是不是每天都刷牙。”
颍川皱着眉,道:“噢,这样是不太好……那你怎么不当面直接跟她说啊?下回再遇到这种事儿,你就大大方方地说么,要是回头再换我去说不就夹生了?老太太准会误会是你在背后挑事儿,那样对你也不好。”
潇潇道:“我委婉地跟她说了来着,你妈倒挺实在的,说不懂咱们这里的规矩,让我没事儿多跟她唠唠,她还说,你们老家的人都这么干,喂孩子都是大人嘴里嚼烂了再送孩子嘴里。”
“嗯,可也是”,颍川点了点头,又劝她道:“我看你就别生气了,她那也是好心不是?多年养成的老习惯了,又不是故意的,她下次一定不会再这么干了,咱在国外住这么多年了,不知不觉改了好多习惯,尤其是在讲卫生方面,说真的,现在让我回农村再蹲猪圈里拉屎我可真是受不了了。”
潇潇转了一下身,面朝颍川,说:“哎,说起这个来,我再给你说个其恶心无比的,我今儿下午去菜地里转了转,你猜怎么着?我见地头有一小堆土,臭烘烘地招苍蝇,过去仔细一瞧才明白,敢情你妈自己积肥啊,我差点儿没背过气儿去。”
“啊?”颍川这才想起,他娘前几天要的那个盆儿是用来干嘛使的了,他皱了皱眉,道:“回头我去Home Depot给她扛一袋子牛粪土来,尽着她使。”
“我也跟她这么说了来着,可她说,施过尿的韭菜根儿壮,叶子长得肥大,吃起来格外地香,妈哎,要吃你俩吃去,反正,打死我我也不吃那些用尿浇过的韭菜,想一想我的头皮都麻酥酥的,脊梁后面跟有蚂蚁爬过似的。”
颍川笑道:“你个城里的妞少见多怪了吧,直接往上面淋尿还不得把韭菜给烧死了啊,用的那是沤过的尿粪肥,亏你还成天吃organic的食物呢,不上化肥的蔬菜,还不都是屎尿给催出来的?你这就叫,‘眼不见、心不烦,闭着眼睛吃苍蝇’,其实啊,越是你这样的文明人儿越是瞎讲究,吃了多少屎尿浇出来的东西自己都不知道,还跟个真事儿似的瞎讲究,要我说啊,最窝囊的就是你这种人了。”
潇潇气得擂了他一捶:“讨厌,你嘴里能吐出象牙来才怪!我还没说你窝囊呢,你倒腆着个脸说我窝囊,你看你,吃你妈嘴里吐出来的瓜子儿,上面沾多少口水啊,耶呃,恶心死了,要说吃瓜子儿,享受的快感就是在个磕字上,‘嘎巴’一个,‘嘎巴’又一个,拔不出嘴来,越吃越上瘾,你倒好,吃现成的,那还有个啥意思啊,超市里没壳儿的瓜子儿、松子儿成袋子装,我看都不带看一眼的,吃着没劲。”
颍川搂住了她,道:“潇潇啊,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我小的时候,家里穷得很,到了过年的时候,家里就能炒点儿瓜子儿和花生,我妈见我们仨馋得厉害,怕我们把待客的瓜子儿给吃净了,就让我们围着她坐好,她一个接一个地磕给我们吃,我们就这么一边吃瓜子儿,一边听她讲故事,我总是攒几个再吃,颍水是有一个吃一个,而颍江则是一个也不吃,全放在面前的碟子里守着。每次我妈磕完了瓜子儿,颍水瞅着颍江碟子里的瓜子儿馋得要死,我俩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她一个个咬得香甜,口水直往肚子里咽,就这么着,一小盘儿瓜子儿我娘可以哄我们一个晚上,那晚我娘又给我磕瓜子儿吃,这让我想起了过去的苦日子,我心里想着我那年轻轻就守寡的娘的艰难,心里也不好受,唉,要不怎么人家都说,‘一亩地要个长,一百岁要个娘’啊”,说着,他忍不住流下两行泪来。
潇潇被他说得心里也难受,替他抹了把泪儿,说:“唉,别难过了,你妈还算老来有福,养了仨孝顺孩子。”
话说回来,我那边方熠他妈妈杨教授还是高知呢,结果更难处,还不如没文化的婆婆,唉!
我也想念香椿炒蛋啦,那种味道很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