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儿将灯光调亮了一点,她背靠着枕头,展开那信,阅读起来。
“絮儿,亲爱的妹子,姐第一次这么称呼你,也是最后一次了”,才读了这一句,柳絮儿就已经泣不成声了,眼睛潮湿得让她几乎分辨不清晓涵写下的那些字:
很高兴,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人间,我能有幸结识你,虽说咱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可我早就把你当作我人间走一回的唯一知己了。唉,我这人命不好,两岁死了娘,五岁有了后娘,六岁有了弟弟,从那时起,我连爹都没有了,我小时候唯一的期盼,就是快快长大,然后离开那个所谓的家,走得越远越好。我大学毕业没多久,遇到了我的第一任丈夫,新婚时的我是喜悦多于哀愁的,我曾经幸福地以为,我可以与过去一刀两断,从此过上快乐的小日子了,可是,那份快乐于我却是如此地短暂。尽管是我选择了离开他,可那时的我对男人其实还是充满了幻想的,于是,我嫁了第二个男人,但我与他之间根本没有爱,连情也说不上,只是赤裸裸地互相利用罢了。后来,我变得放荡不羁,我想用我的身体去报复男人,看着他们拜倒在我的脚下的那一副副丑态,我开心,我恣意享受着复仇所带给我的快感,尽管我的心跟肉体是麻木的,真心话,别看男人穿着衣服人模狗样的,脱了裤子都一个德行。妹,你是知道的,我心深处其实还是有一个人的,他就是那个让我梦牵魂绕了半辈子的人。尽管我这一辈子活得不能算长,但我已经品尝到了别人也许活一百年都不会品尝到的苦酒。自我第一次见他,他就在我心里扎下了根,心里有爱的那些日子真是美啊,我天天躲在暗处观察他,又怕被他发现,那种滋味虽然苦涩,可却让我迷恋至今。
我真的曾经打算过,要与他厮守下半辈子,哪怕每天只是呆呆地看着他,我也会心满意足了。我一直以为我的的确确是爱他的了,可是我错了,在我最近一次与他见面后,我才发现,我其实爱的是我对爱情的那份执着和迷恋,是爱情所带给我的那份甜蜜感觉,这一次,我,真真是对男人死了心,这让我对自己的爱也死了心。
唉,都怨我把男人床上说的话当真,那份痛和悔太折磨我,我恨自己,是我把自己逼上了绝路。俗话说,‘哀莫大于心死’,我心已死,留着这个龌龊的躯壳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所以,人是一定要有理想、梦想,哪怕是幻想的,那会让人有个指望,有个活下去的理由,一旦连这点虚幻的东西都没了,人是会垮的。你一定见过倾覆中的大厦吧,对了,我此刻就象是一个坍塌中的大楼,呼啦啦一下子,我的世界,连着我的灵魂就都没了,好奇怪,干干净净地一下子全都走了。
于是,我开始厌恶我的躯壳,我的身体虽然是肮脏的,但我的心是善良的,虽然从我裙下钻过的男人无数,但他们中没有一个是有家有室的(应该说,是有一次例外,那次我是因为爱),这,算是我玩世不恭的底线吧,因我不想伤害那些没见过面的女人,还有孩子,男人造的罪孽不该由她们来承担。
我自以为我可以随心所欲地玩弄别人的感情,很潇洒地,可是,我的感情也同样很潇洒地玩弄了我一回,这可真是报应,自作孽、不可活,不可活啊。
我从前不信命,可有一回见过一本有关星象的书,只记得上面一句话:天蝎座的人最痴情。这,不由得我不信啊,那说的就是我,唉,我一生为情痴、为情累!
妹,此时此刻我很冷静地坐在这里跟你说话,心里没有波澜,脸上没有泪,我没有理由哭泣,我是哭着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我的哭声大概也曾经带给过一些人快乐,而今天,我是要带着微笑走的,我依然不想带给任何人不愉快。
我想我大概是多虑了。我走后,或许根本就没有人会感到这个世界有任何不同,就象咱窗外的那盏路灯,今早灭了,晚上还会再亮起来。没有人会记得我,这是我想要的结局,我为什么要让人记得我呢?记得一个让他们茶余饭后可以用来取笑的可怜人吗?所以,我选择静悄悄地走,走得不留下痕迹。
我命如草芥,也许,连草芥都不如,我就权当我是一粒野草的种子吧。我愿意随风而去,它带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也许,来年我会在阴沟里发芽、长大,我猜,那也比我如今猪狗不如地苟活在人世要强些的。
我没多少钱,仅有的几千块让我寄给我弟弟了。我们之间的联系,仅限于他缺钱的时候跟我要这么简单、直接,我把最后这点钱给了他,不是因为我有多爱他,毕竟我们身上流着相似的血液。我已经给他和他爸、妈写过信了(那个给了我生命的男人,的确不能算是我的爸爸),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了,我不想他们把我这事当成个事儿,他们本来就没当我是家里人,我又何必去自赚没趣呢?
我两年前做过一次阑尾手术,欠下医院一千多块钱尚未还完,我这回一次付清了。人走了债可不能带走,这点做人的诚信我还是应该有的,我另外给你留了一张612块钱的支票,那是我应付的这月的房租和其它杂费,你把钱尽快提出来吧。我身上就这么多了,不够的话,你就帮我垫上,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好了,我现在无债一身轻,心情好多了。
我此生唯一时常思念的是我的母亲,尽管我对她的印象只停留在她留给我的唯一的一张黑白照片上,对她,我心中此时还是存有一份愧疚的,是她给了我宝贵的生命,而我却不好好珍惜,晓涵何以有颜与她地下相见?愧啊。
我最近常梦见她,她说她想我,想知道我过得好不好,我想了几天,打算这就过去陪她,因为我也想她。
质本洁来还洁去!我喜欢海,那么宽广,我走了,看海去,它不会嫌弃我的,还有鱼虾做伴儿,我一定不会寂寞的。
妹,多保重!原谅我,姐先走一步,不陪你了,我太累了,需要休息了。
晓涵绝笔 于3月13日
流着泪读完了晓涵的遗书,柳絮儿感觉她的心在振颤,象秋风里枯黄的树叶,从树上一片片地被吹落到地上,又被风卷起、带走。晓涵是那风,带着柳絮儿的心,去了那遥远的地方。
晓涵在那个世界里会不会也在哭泣?她会孤单吗?她能找到快乐吗?
柳絮儿难过得再也无法想下去,她翻身下床,跌跌撞撞地来到客厅里,拿起电话来拨打了实验室的电话,她因为极度害怕而蹲坐在地上,她冰凉的手里死死地抓着电话,她的耳朵也紧贴着听筒,上下牙齿却在不停地叩着。
电话里面,清脆的铃声响起,传回来,却没人应。
电话那边,夏禾关上了门,正要离开实验室,却听到里面电话铃声响起,他以为是蔚然打来的,犹豫了片刻,觉得很快就回去了,便懒得开门。
这边,铃声响过数下后,柳絮儿失望地挂上了电话,这时,猛然站起身的她,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好象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脑袋,以至于她眼前一黑,便“咕咚”倒下,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