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傍晚,箱嫚在街头踯躅了好一阵子,见有人家的屋顶已经起了袅袅的炊烟,她知道时候不早了,就只好垂头丧气、脚步沉重地赶去书社说书。
馒头在劈柴院的入口侯着她已经有些时候了,他翘首引颈、东张西望,见终于盼来了正主,心里不禁一喜,就一瘸一拐、一溜小跑地迎着她过去,问:“都快开场了,怎么才来?”
“知道了”,箱嫚心烦,就皱了皱眉,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往书社走去,馒头没瞧见箱嫚脸色难看,紧走两步追上她,边走边嘘寒问暖:“冷不?吃了没?我这就去给你端碗豆腐脑来,先暖暖身子,不差这点儿工夫。”
箱嫚道:“不用了。”
馒头又道:“噢,四爷今儿过来得早,说是想听那段《红娘下书》。”
“不行!”箱嫚想都没想就斩钉截铁地一口回绝,脚下加快了步伐。
“为啥?你不是最喜欢说这段西厢么?”他问,见她没吱声,只是闷头自顾自地快走,他怕她没听清,就忍不住又追着问:“是四爷点的段子,”
箱嫚听着四爷这俩字就莫名地心烦意乱,她猛然收住脚步,回过身来,睁圆了双眼瞪着他,喝问道:“到底是你说书还是我说书,嗯?!我说了不说就是不说,你废什么话!”
馒头没防备,脚下收不住差点撞到箱嫚身上。不知她为何突然脾气大作,馒头先是愣了一下,见她青面怒目、神色冷峻,就只好陪着笑脸,拿好话哄她:“好好好,二姑奶奶您息怒,不说就不说,四爷若责怪下来,你就说我没跟你提起就是了。”
箱嫚回到书社,一头扎进那间窄小的梳妆室,对镜匆匆捣饬好了头面跟行头后,赶紧去了前场登台说书。此时,台下已黑压压地坐满了人,嘈杂之声沸沸扬扬的,特别是,那个肥头硕脑的李四爷,满面红光、谈笑风生,与人说笑间还不忘斜眼瞅着台上,一双肿泡三角眼露着色迷迷的光。
箱嫚心头不禁猛地一揪,幽幽然生出些不祥的预感来。
陈师傅操琴拉起了过门儿,小红女沉静了一下忐忑不安的心情,随着自己手下一阵“咚咚咚”的鼓点声落下,她亮开嗓子唱了一段《祭晴雯》。
“晴雯哪!你的魂魄究竟在哪里,我在这里哭你你是知与不知,我愿你魂魄时时来相聚,我愿你永作花神在天上安居。我愿你今日今时来享一杯酒,我愿你把天下的芙蓉好好的护持。”
这段《祭晴雯》小红女唱得愁云惨雾、风箫水寒,本就凄婉的鼓词经她声情并茂地这么一唱便愈发凄凉悲愁、催人泪下。
“只哭得归林倦鸟惊飞起,只哭得架上的鹦鹉把头低。只哭得枫叶飘飘红满地,只哭得衰柳摇摇哀别离。只哭得老圃秋花减了颜色,只哭得石上的芙蓉折了花枝。”
唱毕,小红女行了礼,然而此刻台下居然鸦雀无声,砸场子的、捧场子的全都没了声响,就这么沉寂了一会儿,忽然,一声响亮如雷的叫好声吓得小红女不禁倏地一哆嗦,她慌忙抬眼往台下仔细一瞧,竟是李四爷。
四爷罕见地站起身来,连连叫好,还拿手里攥着的一把折扇频频击打手心,他的一帮手下也在跟着起哄。
“好!”“好——!”
李四爷这一声声嘶喊直骇得小红女心惊肉跳,她回到了梳妆室卸妆,心还在扑腾乱跳。随后,馒头喜笑颜开地过来,说:“四爷唤你去范经理办公室对帐呢,说是这月的红利按五五开,让红老板这就过去画个押。”
箱嫚听了此话,心头不禁又是一揪,见陈师傅有事已经先走了,她怕李四爷挑这个时候欺负自己,就有点打退堂鼓,可是,这个五五开的分成又实在诱惑她,她心里不免犹疑难决。
“我的二姑奶奶,你倒是磨蹭个啥哟,四爷那个脾气,说变卦就变卦的呕,赶紧地,你不是老早就想着跟他五五开吗?”馒头见箱嫚低头不语,心里着急便一个劲儿地催促她。
箱嫚又沉思了一会儿,抬眼看着馒头,小声问他:“忠义哥,妹求你一件事,不知可否?”她的殷殷目光里既透满了无奈,也流露出信任。
馒头见箱嫚终于肯喊自己一声“忠义哥”了,不免暗喜,又听她说有求于自己,心里就愈发高兴,他把腰杆子一挺,毫不含糊地应诺道:“说,只要忠义哥能做到的你尽管说。”
箱嫚心里一抖,眼里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儿,差点没忍住也跟着落下来。从孩提时代到现在,她从未正眼瞧过他,她一直认为,无论是从外表还是到内心、从言谈还是到举止,馒头都是那么地猥琐不堪,有时甚至是卑贱下作,可是,她万没想到,关键时刻竟然还得靠他啊,而且,无论自己怎样鄙视他、轻贱他,他对自己总还是那么仗义、那么无怨无悔。
“唉”,箱嫚叹了一声,收了收心思,又道:“忠义哥,你在范经理的门外守着,若是听见我呼喊,你便只管破门冲进去。”
“行!四爷若是反悔,我帮你。”馒头满口应承下来却不明白箱嫚的意思,就又问:“就这事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