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太太手牵着橱嫚,混在人群里漫无目的地瞎逛,除了跟院里的婆娘们无什么话好说令她感到无聊外,这大冷的天儿也让她觉着时间过得格外地慢,只好教橱嫚背些唐诗宋词打发时间。
那鸨母倒也识相,装作不认得萧艳婷的样子,只在远处跟一帮姑娘们说笑。院里的婆娘们一向眼比针尖、嘴比刀快,这种事情自然不会憋在心里白白烂掉,忍不住这就开始偷偷议论起来,说到开心处,还放肆地“嘎嘎”大笑几下,弄得周围的人,好奇地把脸面转过来瞧热闹,还有人嫌这帮婆娘粗俗无礼,便走开些距离,免得被她们吵嚷得心烦。
本来计划好的欢迎仪式巳时开始,眼看就快到午时了,可连个日本军的人影都还没见着,一些受不住冷、耐不住饿的小孩子开始哭闹,对他们来说,日本旗就是张带着个大红斑点的白纸,也只稀罕了一会儿便不再有兴致了。他们哭闹着要吃要喝,婆娘们带在身上的饼子、窝头,早就冻得硬梆梆、像块石头蛋蛋了,小孩子们根本咬不动,便愈发哭闹。老赵媳妇的头胎儿子都快3岁了,还没摘奶,这会儿正闹得死去活来地,非要扒开娘的衣怀吃奶。老赵媳妇被身旁的一帮婆娘羞臊得脸红,硬着心肠偏不给他吃,那小子竟满地打起滚儿来,任谁、任是怎么吓唬他他也不起来,只是嗷嗷大哭。
正在这乱哄哄的当口,陈至魁过来了,他一身警察制服显得人倍儿精神,手里拎着的警棍也透着威风霸道。他用手里的警棒指着那娃子,黑着脸道:“起来,再不起来我把你抓去送给日本人!”
说也奇怪,那小子还不知能不能听得懂人话呢,便腾地从地上爬起来,滋溜一下钻到他娘的怀里,乖乖地不出声了。
陈至魁见来了不少妇孺,心里高兴,脸上便笑得真实自然,说话也格外亲切,婆娘们见他没有穿制服的架子,便少不得与他说笑起来。
萧艳婷跟陈至魁寒暄了几句,称赞了一番他的组织能力:“拜托陈处长,能不能给小娃子们弄点吃的啊,我头一次带着大伙出来,没有经验,谁想这仪式拖到现在了还没开始,大人们还好说,小子们怕是受不了了,又饥又寒的。”
“这,荒郊野地里,我哪里去寻吃的去?”他有些为难。
萧艳婷支支吾吾地央他:“呃,那不是,有不少的慰劳袋么?能不能?”
“我说,你是成心想让我犯事儿啊。”陈至魁指点着自己的脑袋:“日本人的东西,又是劳军的,我给挪用了,吃饭的家什还留得住?”
萧艳婷见他一口拒绝,心里寒得跟这大冷天儿一样,不知该怎么办是好。
陈至魁见她为难,道:“这样吧,我派李秘书去给你跑趟腿儿,你把要买的东西告诉他,让他帮你买来。”
“那就多谢了。”
陈至魁道:“我今早接到通知,说是昨天晚上,日本军在李村口附近遇到点麻烦,好在没造成官兵伤亡,今天的仪式晚了,我估计,八成是因为搜查行动给耽误了,噢,我还得赶紧过去看着点儿,防着有人趁机捣乱。”说完,他就匆匆走了。
萧太太给了李秘书一块大洋,很快他就买了些吃的回来,萧太太便把这些吃的拿去分给那些小子们,小儿们见了吃的,自然个个欢喜开心,上来就你争我夺地闹开了。婆娘们也都是些没头脑的人物,被萧太太这点小小的恩惠哄得,一下子就都忘了刚才还对她的鄙视,这会儿又全都恭维起她的好心肠来。
萧艳婷觉着好笑,知道这些婆娘们势利,只不过是对她解了她们的燃眉之急而心存感激罢了,算不得真心称赞自己,心里便愈发郁闷气结,感叹浮生若梦,汪洋人海中,却找不到一个知己。她把橱嫚交待给南屋婶子后,四处遛达,看看布告,看看光景,想消散一下自己郁闷的心情。
走到一处,忽然,几步远外一个正在与人交谈的男子吸引住了她的目光,这人大约三十来岁的样子,身材高大魁梧,侧面看,他的脸好似刀凿斧削过一般有棱角。他站得挺立,举手投足间,透着儒雅的不凡气质,一身合体的西洋装束打扮,特别是,披在他身上的那件呢大衣,显得人精神、干练。
她痴呆呆地盯着他看,心在震颤不已,仿佛岁月倒流,从前那美好的时光重现在她的眼前,她在心里喃喃自语:我记得,他,他也是喜欢这么打扮的哦。
那人专注地在与人交谈,并没有注意到萧艳婷的存在,似乎是被交谈着的对方提醒,他也转过头来往这边瞧,恰好与萧艳婷呆滞的目光相对。
四目相对,仿佛时间与空间暂时消失了一般。
一阵冷风吹过,萧艳婷猛地打了一个寒颤,她觉察到了自己的失礼,便赶紧别过脸去。
她低头朝着无人的地方走去,不想,那人却从后面赶过来,叫住她,他的声音颤颤的,却富有磁性:“萧太太,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