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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间

(2020-06-19 22:29:33) 下一个

人有时会莫名其妙地发一会呆,有时又会沉浸在一段突然飘来记忆里,这种不期然出现的东西就象时光中的一个断点,这个断点就是一个奇异的瞬间,这个瞬间如同时空中的”虫洞“,可追溯过去,可跨越将来。

我也有许多这样的瞬间,在这个瞬间里,曾出现过许许多多的人与事,如已逝的或还健在的亲朋好友,一些恩爱情怨,一些动人的或尴尬的场景,等等。

在这许许多多的瞬间里,有一幅画,有一个剪影,会偶尔飘来,在岁月艰辛时,更会时常浮现。

这幅画,这个剪影,是位盲人,是位我只见过一次面就消失在漫漫人海中的盲人。

记得那年,我还没上小学,那时的农村在农闲时没有什么误乐活动,于是就会去请讲故事的盲人来讲故事

这种讲故事的也算是种职业,操这种职业的基本上全是盲人,其原因无非是这职业收入微薄,地位低,万不得已是不会有人以讲故事为职业的。

而盲人没得选择,其它事做不了,只能以此来求存。

那时的中国农村,没有盲人专用道,也没有盲文,更没有社保,如果没有一技之长,整天白吃饭,就要被同样吃不饱的家人嫌弃,最后要么受不了冷言冷语,自我结束生命,要么饿死,或者去要饭,而盲人去要饭一天摸不了几户人家,也可能会饿死。于是盲人们相互帮助,走不动了的有经验的老盲人教他们讲故事以及讲故事的技巧,以挣口饭吃,当然这也是要交学费的,学费是出师后前二年的收入,这虽然听起来较苛刻,但比饿死强多了。

在我老家去集市的半路上有户人家,这户人家有个老盲人,路过他们家时经常听到几个盲人在大声练习讲故事,这讲故事声音混杂着乐器发出的声响,可传很远。

盲人匆匆来,匆匆去,有时盲人会停下脚步,收起盲人杖,朝向冬日的太阳,眨巴着眼睛,似乎在想象着太阳的样子,一张陶醉的脸上写满了欣喜与满足。

那年的一个冬夜,我村不知从什么地方请了个盲人来讲故事,这个盲人大约二十岁左右,故事讲完后被分配到我家来睡,由于没有多余的棉被,盲人就同我挤一床

第二天盲人走后,不知为什么,我对这盲人念念不忘,以前小时应该是觉得有个伴,有个比自己更惨的人在那儿活得好好的,自己就不觉得孤单,大了后尝到了这世道的艰难,就更敬佩于这种社会底层的人,在没有任何资源,没有任何条件的情况下,还是这么顽强又满足地活着。从他们低微谦卑的,无所防备的,被岁月清洗得干干净净的身上,看到了生命的本质,与生命的荣光。

而现在谈疫色变的非常时期,比起他们的艰难,又算得了什么。在这风声鹤唳的新冠疫情中,想起他们,我泰然处之。

我不知道那个曾与我挤一条被子的盲人,现在何方,这辈子应无缘再见了,但从他身上我看到了生命的坚毅,学到了在任何环境下,人都可以开心,满足,又感恩地活着。

那张面向太阳微笑的脸,变成了一个剪影,永远地存留在了记忆里,并在一个个不期然的瞬间,浮上来,让我更理解生命,更平和地面对无论是顺还是逆的生活。

 

========以下是十多年前记的<<与唱戏的盲人一夜同床>>=========

七十年代初,浙东地区有一种不入三十六行的职业,就是唱夜戏的。干此种职业的人都是盲人。肩背一个一米半长,碗口般粗的竹筒,竹节统统打通,在竹筒一端包上蛇皮,筒内藏一对细竹条。唱戏时,盲人坐在高凳上,把细竹条抽出来,夹握在一只手中敲击,同时双脚夹住竹筒,用另一只手敲击竹筒蛇皮。随着戏情的发展,竹条清脆的敲击声伴随着低沉浑厚竹筒鼓声,把听众带入一阵阵战马嘶鸣或如泣如诉的悲情故事里。

 

这种唱戏的都单独行动,肩背竹筒,手持一枝盲人杖,摸索着,从这村走到另一村,这县去到那一县,走到哪唱到那吃到那。一些人家看唱戏的来了,会凑几元钱请他唱一晚,再管一晚的饭与一晚的住宿。唱戏为何都在晚上举行,这也许是白天大家都忙于干活,又或许是这种唱戏的不讲排场,只听故事,也只有在晚上,想象的翅膀才能伸得更长更远。

 

一般唱的都是情节较吸引人的一段戏,比如锡丁山征西,杨门女将等,还有许多叫也叫不出名的好人终有好报的戏。从小的方面来说,这盲人唱的夜戏实为平凡的生活增添了许多乐趣,从大的方面来说,中国五千年文化之所以代代承传,连绵不断,正因为有这许许多多无足轻重但随处都在的文化传播者,如同小草般漫山遍野。

 

那年我村就请了这种唱戏的唱了一晚,唱了什么戏我早已忘记了,也许我忙里忙外更本就没有听。唱完时大约是半夜十一点,请吃完夜点心后,大人们叫唱戏的与我同床睡。

 

与生人同床我无所谓,反正当时我的境况也不妙,虽是冬天,床单很薄也很脏,一般人是不肖与我同床的。唱戏的人大约二十岁,睁着一双白膜遮住黑眼珠的眼睛,摸索着来到我床边,先把竹筒在床边仔细放好,再摸索着上床。这时我才看清他的脸,在还有一些稚气的脸上态度卑微,冲我笑一笑,似乎是对我这不满十岁的与他作伴人的感激,之后与我说了些什么我记不得了,只觉得他很和蔼,是一个二十岁年轻人不会有的成熟的和蔼。

 

睡下后不一会,温热从他身上传来,比平时一个人睡舒服多了,更重要的是有人作伴,心里觉得温暖。我不知他姓啥名谁,从何处来往何处去,也无需知道,我们就象两片浮萍,在底层的生活海洋里碰到了,一起休息一会,过后又各自漂离,再也不会碰面。

 

第二天早上他离去时我有些怅然。

 

星转斗移,沧海桑田。而今,遥望故乡,以往的许多人与事我都忘记了,但令我奇怪的是,我还会偶而想起这个曾与我同床的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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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遥2016 回复 悄悄话 非洲有种用电线编成的小筐,在英国的售价颇高(不同售货渠道,价格不同)。 引进这种艺术, 不是因为设计得多么美妙,材质多么高级,而是宗教进程中的底蕴擦出的思想火花:对人类原始生命‘满足活着’的顽强,本质与荣光的尊重与景仰。但人类各自输出/入的东西逐渐变成‘想当然的自我’,从而淡化了内在含义, 彼此错过‘岁月清洗得干干净净’ 。 追思后的清零才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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