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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小脚老太
千百年来,中国农村女子处于被动低下的地位,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儿是给人家养的,从小就不给适当的教育,少女时男女授教不亲,待嫁时受媒酌之言父母之命,出嫁给一个也许从未谋面的男子,之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切以丈夫为重,克守妇道,生儿育女勤劳持家,默默过完平凡无色彩的一生。
自从毛泽东打破了落后不合时易的封建教条后,遵从古代习俗的妇女逐渐减少,到现在,无论在职场还是在家庭,男女平等,妇女顶了半边天,许多男人因爱而“惧内”, 旧时代类型的妇女,早已灭迹。
然在八十年代的农村,还可看到这些遵从古代习俗的妇女,她们脚踩三寸金莲,迈着细碎小步,“得得得”地在屋内,在村中跑来跑去操劳家务。丁夏老家就有这么一位小脚妇女。
她家在丁夏家的斜对门,丁夏上初中时她大约已是七十多岁了。花白的头发,一年四季身穿对襟衣服,养猪做饭,洗碗补衣,服侍丈夫儿子媳妇孙子等一家大小。很少听到她的声音,从不参与村中的是是非非,整天只看到她“得得得”地迈着小脚忙碌。
她对丁夏很好,有时看到朱老师在偷偷地打骂丁夏,会叹口气,流露出一脸的同情。丁夏到她家玩,她总会找出点零食塞给丁夏吃,有时是几粒红枣,有时是半个鸡蛋。
闲时坐下来听她讲故事,她不识字,所有的故事都是她亲身经历或发生在身边的,虽没有说书人说书那样有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但她所讲的朴实又真实,所以难以忘记。
她讲清朝末年的大饥荒,讲日本侵华战争。她讲叙以前的故事时总是语调平稳,不紧不慢,没有明显的爱憎,也无情绪波动,也许她阅尽了社会与人生,情仇恩怨喜悲苦乐都已看淡,只以一颗平常心去回顾往事了。也许封建社会一弱女子,自小养成了认命的习惯,对什么都不抱怨,只懂得逆来顺受,承受命运所给的一切。
她说那年闹饥荒,浮尸遍野,一些人逃荒去要饭,到处是饥民,要到口饭也很不容易,许多饥民走在路上倒下就饿死了。有户逃荒人家大小六口,有天终于要到了半碗粥,每人一口,喝到最后一人时碗内已空了,就是少了这一口,没喝到的就饿死,其他人挺过去了。
这故事听得丁夏害怕又同情不已,很长一段时间里,总似看到那张饥饿的脸与眼里的绝望。也许正因为这故事,这位小脚老人才会如此善良,每次看到有要饭的过来,无论她自家是否吃得饱,她都会给些食物。
那时的饥荒闹了许久,冬天里已吃到连树根树皮都难找到了,有个要饿昏了的逃荒人来到一村庄,求村人给他点食物。村人说他们自己也快要饿死了,哪有食物给他。这逃荒人看村人不像要饿死的样子,以为他们骗他,饥饿之下不顾一切地冲进一户人家的厨房去找食物,居然找到了一大盆冻肉,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村人也不阻拦,只静静地看着,吃到盆底,竟然吃到一个手指头,原来这是盆人肉,村人饿得不行了就拿饿死的人煮来吃。这人像疯了似地喊呀跳呀吐呀,追着村人打,最后吐得连苦胆水也翻出来。
在日本侵华时,日军奸杀虏掠,无恶不作,村民们纷纷出逃躲避灾难,一些逃得晚些的就给抓住。这位小脚老人村庄的一个姑娘落入了日军手里,一个佩长刀的鬼子坐在庭院的椅子上,解开裤前的扣子,掏出那东西,叫姑娘跪下来去舔去吸,刺刀下的姑娘只得遵从,吸舔一会后嘴里吸进了些东西,鬼子命她吞下去。
由于逃得匆忙,一些人家的锅子里还留有刚煮好未来得及吃的米饭,鬼子揭开锅盖,在米饭中间挖个洞,蹬在灶台上往这洞里拉屎,然后把刚挖掉的米饭放回原处,盖上锅盖。
逃出去的村人在路上碰到鬼子,男的杀女的奸,躲在路边的村人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胆颤不已。不懂事的婴儿在母亲怀里因饿哭了起来,为怕发现,母亲紧紧压住孩子的嘴巴,一些婴孩就这样被活活地闷死。
这些真事使丁夏非常痛恨日本人,后来知道了南京大屠杀与日本人一直以来的狂妄,更是对这个民族厌恶至极。
有时,这位小脚老人给丁夏讲些自己以往的生活碎事,她从六岁起就开始裹脚,这算早的,一般都是从八岁开始裹,所以她的脚非常小,真是名副其实的三寸金莲。在洗脚时,丁夏看过她的脚,见脚背骨被硬生生地打折弯曲,象个Z字,这触目惊心的畸形使丁夏害怕不已,怎么看也看不出美在哪儿,简直是奇丑无比,只是丁夏不敢对这位老人说。
老人讲,当时她非常地痛,尤其裹到十三岁时,有时痛得晚上睡不着,偷偷地解开裹脚布放松一会,然后再紧紧裹上。十三岁是少女身体成长最快的一个时期,日夜生长的骨头被裹脚布硬硬地约束住,只得弯曲变成了畸形,可想而知,当时要忍受多大的痛苦。
“这样不人道的风俗制度,清朝也早该亡了”,一想到老人的那双脚,丁夏就这样说。
现在这位老人已经去世,带着那个时代留在心理与生理上的烙印,“得得得”地踩着细碎小步,走进了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