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了。从下午一点开始,整整四个半小时,我们在虚拟会场隔空交锋。现在和解终于达成了,我像打完一场持久战,只想坐下来歇口气。
我从楼上房间走下楼。妻子正在厨房切菜做饭。我把调解的结果告诉她,她听完,简直像卸下了千斤担子,一把抱住我:“终于结束了!”我说还没有,还要等调解员送来和解协议,双方都签了字,才算完成。
可我一直没等到她的回签。第二天一早,我重刷邮箱,仍无消息。我给卢克写信问询,他很快回复,说已给提芬妮送了邮件,并抄送了我。我打开邮件,看到他的提醒:“提芬妮,您对签名是否还有疑问,请告知。”
她没有回复。
又一天过去了,卢克再次催促,语气更加正式:“金夫人,请确认您是否接受并签署和解协议。”
到了傍晚,他来信通知我:她拒绝了。“原告未签字,调解失败。我将向法院提交结果。”
看着那封邮件,我沉默了很久。提芬妮改变了主意。她对和解方案不满意。或许她对接下来的诉讼有了更多信心?她在枪击事件两年后发起这场诉讼,显见她是一个很有心思的人。
调解失败意味着一切还要重头再来。我想过作更多的妥协,用更多的赔偿来了结此案。但是,这种妥协会让我觉得委屈。
接下来是县法院的庭审,时间定在十二月底。我得开始为这场审判做准备了。按照我向凯琳学来的程序,我先后寄出了信息披露请求、证据提供请求。现在轮到最关键的一步:事实承认请求。
我很快草拟完了这份文件,又花了两天时间逐字推敲,尽量让每一条事实都简洁、精准、逻辑清晰,让任何一个读者在看完这份问答后,都能明白案情的真相。
最终确定下来的事实承认请求包括以下十三条:
1 请承认,被告并未制造、指使或参与造成篱笆受损的枪击事件。
2 请承认,你没有任何目击证人或照片证据能够证明被告造成了该损害。
3 请承认,篱笆的损坏仅限于数个弹孔,且仅在木条表面。
4 请承认,你在未通知被告、未征得同意、未提供核查机会的情况下,擅自修复了篱笆。
5 请承认,你并无任何承包商发票或付款凭证来证明你所声称的8,000美元损失。
6 请承认,被告早在你起诉之前,就已将问题房客驱离。
7 请承认,在提起诉讼之前,你从未向被告发出正式的索赔函。
8 请承认,你曾对被告及其工人发表侮辱性或敌意言辞。
9 请承认,被告未出席2025年3月12日在治安法庭的首次听证,因此法院作出了对你有利的缺席判决。
10 请承认,你的起诉使被告支付了超过五千美元的法律费用,并耗费近百小时的时间。
11 请承认,没有任何法律要求被告在没有书面协议的情况下分担篱笆更换的费用。
12 请承认,你与被告于2025年10月21日通过达拉斯县争议解决中心参加了调解。
13 请承认,虽然被告签署了调解协议,但你并未签署该协议,随后调解员认定此次调解未能成功。
依照程序,原告必须在三十天内对每一条做出是或不是的回答。如果回答不是,她需要提出证据。
我觉得,这里的每一个句号,都像一颗钉子,钉在案情的核心之处。这不仅是一份问答,更是一面镜子,让法庭、让我自己、也让她,看清事情的真相。
第二天清晨六点半,我醒得比往常早些。窗外仍是一片朦胧的灰蓝,初冬的寒气透过窗缝,带来雨后泥土的潮意。厨房里,咖啡机滴滴作响,像某种不急不缓的鼓点,提醒我这一天将不再是单调的重复。
我捧着热咖啡坐在桌前。那些问题我已反复修改,我希望,它们能在漫长、模糊、失控的程序中,点起的一盏灯,让每一个人都能看清事实真相。
我走进机房,按下打印键,喷墨打印机缓慢地吐出纸张。十三个问题,一行接一行。打印机的齿轮转动声在清晨静谧中,显得格外分明。我在文件的右下角用黑笔签名,写上日期,像在见证一场决断的完成。然后封进牛皮纸信封,贴好标签。
在这份文件寄出前,我先把文件电邮给了提芬妮,同时抄送卢克与调解的观察员。我写道:纸本即将挂号寄出。
通往邮局的路上,沿途街道还有些空荡。冬日早晨的阳光尚未完全升起。街边橡树的影子拖得很长。偶尔有落叶被风卷起,在空中打着旋儿。我的双手紧握方向盘,心头却一片安宁。这是我第一次觉得,这个案子我已经不再是被动应战,而是开始掌握主导权了。
到了邮局门口,我正准备下车,电话铃响了。
是卢克。
“我刚收到提芬妮的回复,”他在电话那头的声音透着一丝难以置信,“她表示愿意签署调解协议。你觉得还能给她这个机会吗?”
我沉默了几秒。我知道,她是看了我的“事实承认请求”之后才意识到案子的走向已无法随意操控。这些问题直指要害,句句都让人无法轻易否认。她清楚,再拖下去,可能会败诉,甚至暴露更多她自己不愿公开的部分。
“我赞成,”我说,“既然她愿意签,是好事。调解协议依然有效。”
“原协议已过期,”卢克说,“我会再送一份新的,需要你重新签署。”
“好的,我等着。”
我没有走进邮局,把准备寄出的信封放回副驾驶座。然后发动引擎,回家。一路上我不时看手机屏幕,等待那封来自卢克的新文档。十分钟后,邮箱中果然收到更新的PDF,我马上签署提交。
那天傍晚,天已全黑。我和妻子象往常一样外出散步,走到街角,手机弹出提醒——提芬妮也签字了。
我长舒一口气,觉得冬夜的空气,忽然轻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