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我打开电脑,准备登录Zoom会议。法庭邮件上写得清清楚楚:会议编号、时间、主持人姓名及会议入口链接。我依照指示输入会议编号,却被系统反复拒绝。
“会议编号无效。”
我确认再三,逐字输入,仍然无效。我感到一丝焦躁。打电话给法院,没人接。我坐在那里,看着屏幕上的数字重新跳回初始界面,一遍又一遍。最后,我写了一封邮件给调解事务处。大约十分钟后,对方回信,说Zoom出现技术故障,会议改用微软Teams。随信还包括会议新的入口链接。
我点开链接,系统提示“正在加入会议”。屏幕一闪,我进入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空间。
会议已经开始。几位参与者静静坐着那里。左上角,我看见了她——提芬妮。她面带微笑,身边坐着她的两个孩子,安静地靠在她肩膀上。她的神态轻松,甚至带着一点胜券在握的从容。
我知道为什么。
这一年,她在诉讼中步步进逼,一直掌握着主动权。
去年十月,我收到她通过法院递交的起诉书,手写的,字迹潦草。她指控我对两年前枪击事件造成的精神与财产损失负有责任。我起初并未在意,只简单回复法院,否认她提出的索赔。
然后是三月二日的庭审。我误把日期记成三月七日,未能出庭。几天后,判决书寄到家中:我被判承担责任,赔偿一万二千美元。
那一刻,我像被闷棍打中,愣了很久。随即请律师,提出重审。
再审那天,我和律师出庭。她当庭陈述,情绪激动、泪流不止;我的律师却几乎没有反驳。法官最终维持原判,是出于被打动,还是出于坚持立场,我不得而知。
她有理由自信。
更何况,我不久前刚解雇了我的律师,准备独自应战。在她看来,这不过是对手主动放弃了武器。
我坐下来,打开摄像头,调了调光线。画面中的自己略显疲惫,像一个拖着公文包深夜赶火车的旅人。
会议主持人是一位中年男子,穿着深灰色西装,脸上带着不温不火的笑意。“你是李先生吗?”他看着我,礼貌地点头,“我是卢克,今天的调解主持人。”
我回答:“是。您好。”
“我是一位律师,今天是以志愿者身份担任调解员。”他介绍得清楚干脆,不快不慢,“我不会对你们任何一方偏袒,我们的目的不是审判,而是寻找彼此都可以接受的解决方案。”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望向提芬妮,又转回来注视我。他像一位低调的裁缝打量一件被撕裂的衣服,希望还能勉强缝合上。
卢克随后介绍了另外两个人:一位名叫安杰娜,律师,另一位乔伊,律师助理,都是调解项目的观察员,今天过来旁听。我们互相问候,点头致意。
然后,卢克清了清喉咙,转入正题。
“首先,我要说明今天调解的几个基本规则。”他用一种练达的语气说,“我们遵循保密原则,你们讲述的内容不会被用作未来法院证词。我们的目的不是寻找对错,而是寻求可能的和解方案。”
他顿了一下,扫视我们,“你们每一方都有机会独自与我沟通,在我认为合适的时候,我会切换至单独会议室。请尽可能畅所欲言,表达你们的诉求;调解能否成功,取决于你们双方的意愿与灵活度。”
说罢,他转向提芬妮:“我们先请你来陈述你起诉的动因。”
提芬妮微微一笑,仿佛等候这一刻已经很久。她身子前倾,将两个孩子稍稍推向镜头:“这是我的两个孩子,他们亲历了那可怕一切。希望他们能为今天的会议作证。”
卢克温和但坚定地说:“今天是调解,不是庭审。我们欢迎孩子在场,但发言还是请您本人来完成。”
提芬妮轻轻点头。她很快进入状态。原本在镜头前显得从容轻松的她,此刻语调变得庄重,脸上也收起笑意,眉宇间露出久积的愤懑。她挺直了背,语速不紧不慢,仿佛早已在心中排演过无数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