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分钟后,卢克再次现身,依旧带着安杰拉和乔伊。他一进来便开门见山地说:“我们刚才从提芬妮那边拿到一份估价单,是她提供的一家篱笆公司的报价。上面写着七千五百美元。”
我盯着屏幕,不禁笑了:“你信吗?”
卢克愣了半秒,低声回道:“这份估价是她据以要求赔偿的主要依据。”
“她想糊弄谁?”我毫不掩饰地说,“我前不久刚在另一个房子那儿修了五段篱笆,总共花了八百。我出了四百。还是请专业公司修的,有报价、有收据。”
我停顿了一下,补上一句:“我年初还特地去过那套房子,篱笆完好如初,没有一丝弹孔的痕迹。提芬妮明显早就修好了,如果她真花了那么多钱,应该有付款凭证或收据,对吧?”
卢克点点头。
“你去问她要收据。”我说,“否则这个估价就是凭空捏造,狮子大开口。”
卢克沉吟片刻,又问:“那你愿意出多少钱?如果真的想和解,总得有个数字。”
我把桌上的那一叠PDF重新调出来,翻到提芬妮前天发来文件中的一封信,递给屏幕:“你看这封信。她声称2021年7月寄给我的。她修了我们中间的那段篱笆,要我分担一半费用,总共四百七十。虽然我压根没收到过这封信,但是这个金额,我认为是合理的。如果她当时直接告诉我,我早就给她钱了,事情也不会发展成今天这样。”
我顿了顿:“所以我愿意给她四百七十。”
卢克点头:“我去跟她说说。”
不到十分钟,他又回来了:“她说不能接受这个数字。她同意做出让步,但五千是她的底线。”
我叹了口气,望着自己放在桌边的水杯:“卢克,我是真心希望今天调解能成功。这个案子已经拖了一年,对她对我都是负担。我愿意付钱,但前提是我得说服自己,心服口服。我不能为了摆脱麻烦,随便交出一笔我认为不公正的赔偿。”
我看着他,继续道:“她说中间的篱笆是她修的,那我全额承担好了。那也不过一千块吧。不知道她的七千五从何而来,她的五千又是从何而来。再说了,我不认为我对枪击事件负有责任。我给她这笔钱是用来分担共享篱笆的修复费用。
卢克点点头:“我再去和她谈谈。”
我却叫住他:“等一下,卢克,我希望你转达一些信息给提芬妮,让她明白自己的真实处境。”
我目语调平静地说:“我在寄给你的调解陈述中已经提过,在诉讼期间,她多次在不同场合,对我的工人、我的客人诋毁我的名誉,甚至就在刚才的会议上,当着你们的面,说我冷血、不负责任。我想指出,这已经构成了诽谤。我有证据,可以反诉她。”
“更严重的是,”我继续说道,“她不仅口头诋毁我本人,还多次以言语或行为威胁我和我雇请的工人,造成我们不敢对该房屋进行正常、必要的修缮。我也有相关证据。我完全有理由提出反诉,控告她干扰我的生意,甚至追究她滥用司法之责。”
“卢克,这场诉讼给我造成了极大的时间与金钱损失。我的律师费已经超过了五千美元。而为了应对这些毫无根据的指控,我个人也耗费了将近一百个小时的时间。我的时间是很值钱的。我保留对她追责的权利。”
卢克皱了下眉头,沉默片刻,忽然抬头问道:“那你在区法院为什么会败诉?”
我回答:“我看错了庭审日期,没能到庭。法官只听了她一面之词,就做出了裁决。”
我望着他,语气平静中透出坚定:“卢克,你是律师,你经历过的案子无数。我相信你已经看出这个案子的问题。我虽已在区级法庭输了两次,但我依然对美国的司法系统有信心。表演和言辞技巧固然重要,但法律是事实与证据的游戏。白的不能说成黑的,黑的也不能轻易说成白的。”
“她若要胜诉,必须证明我玩忽职守,导致枪击事件发生。但你也看到了,她没有证据。”
我顿了顿:“所以,请你务必如实转达。”
卢克凝视我片刻,点点头,未再多言,转身离开,再次进入对方的调解室。
卢克很快回来了,神情却不像之前那般镇定。他眉头紧锁,语调低沉:“她不肯再让步。她说,自己这些年来经历了太多痛苦,五千,是她的底线。没有商量余地了。”
他说完,我没有立刻回应,脑海中一阵空白。调解若告失败,接下来便是十二月底去县法院对簿公堂。我对庭审毫无经验,也不了解那位审判法官的性格与风格,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然而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只能硬着头皮上。说实话,我并不是不能给她五千,而是始终找不到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那不是补偿,而是勒索,是讹诈。我的心里过不去。法律如果屈从于情绪和表演,那正义本身便失去了方向。
我望着卢克凝重的脸,说道:“你已经尽力了,我非常感谢。既然调解不成,那我们法庭上见吧。我还是那句话,我对美国的司法系统还有信心。我也想亲身经历一次。”
卢克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如果要求你把房子卖了,你能接受吗?”
我答道:“当然没问题。我其实以前就尝试卖过,只是市场不好,一直没卖掉。”
他点点头:“那这样,我再去跟她谈谈。就说你愿意将房子挂牌出售,另外出一千元作为补偿。你觉得这样怎么样?”
我立刻纠正他:“我必须澄清,这一千元不是给她的赔偿。我在枪击事件中没有责任。这一千,是我用来分担两家共用篱笆修缮费用的。”
“明白。”他点头道,“那你预计什么时候可以将房子挂牌上市?”
“我现在还有房客。”我说,“等租约到期就可以。”
“租约何时结束?”
“我查一下。”我翻开文件夹,抽出租房合同,一页页翻找,终于指着一行字说:“明年三月三十一。”
卢克算了一下:“那这样,2026年4月15日,你将房屋正式上市。可以吗?”
我点头:“没问题。”
“好,我再去谈一次。”
卢克拿起笔记本,再次走进提芬妮所在的调解室。这一次,他只停留了十几分钟就回来了,脸上竟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
“好消息,”他说,“她同意了。”
他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接下来我会草拟一份调解协议,用的是县法院标准格式。我会一条条念给你们听,解释清楚,你们分别签字,我再回复县法院。这个案子就算结了。”
我靠坐在椅背上,闭了闭眼。调解,终于还是达成了。心头并无胜利的快感,更多的是一种钝钝的疲惫。但至少,我不必在十二月底面对一场漫无把握的庭审。
这一场混乱的拉锯,总算就此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