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以后, 二哥来讲: 学校快要开学了, 他们要早几天回去作些准备, 决定就要启程回句容了, 我们怎么办呢? 菇山的形势又不知晓; 又等了几天, 感到带来的钱用得差不多了, 大嫂家本来就是很困难的, 没有钱是难以在苏州再往下住, 只有硬着头皮回去吧! 在苏州共住了二十多天, 离开时大嫂还给两个孩子各买了几尺花布, 并说明她是因为我的布票紧张, 她有多余的布票, 所以才买的, 让我给两个孩子各做一件新衣服, 我听了以后, 又是心酸, 又是感激,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有含泪与她分别了, 这一分别就再也没有见过她的面, 也就是我同大嫂永远的分别。
那时的火车是没有定时的, 只有到火车站去等, 遇上哪班车就乘哪班车; 我们乘的是从上海开往南京的车, 到南京下关车站后, 没有任何交通工具, 只有步行进城后, 才找到三轮车, 拉到三山街陈思明(是磷铁矿安排在南京的留守人员, 负责管理招待所的)家, 想在长乐路招待所住一天, 但见到陈后,他就讲;“不行呀, 招待所全被屁派的人占用了, 你们快另找别的地方去吧”。 我们只有在中华门外的一个小旅店里住了一晚, 第二天, 乘火车回到了家。
次日, 走到办公室, 见到了财务科胡中庄科长, 和她简单的讲了一下我们外出的情况,她说:“回来就好, 矿里现在已经停产了, 只有我们财务人员需要坚守岗位外, 其余的人都可以来去自由, 不会受到影响; 你们八月份的工资未能发出去, 而退回到财务上了, 你快到出纳那里去领吧!” 拿到钱后, 除去每天早上到菜场上去把菜买回来外, 就哪儿也不去, 而在家利用缝纫机,来研究和提高缝纫技术。
大约过了一个月的样子, 解放军来到矿里, 大家才放下心来, 我把这消息告诉了去上海的同事, 他们也回来了, 还有不少好派的人也都纷纷回来了, 当时有些屁派的人仍是不敢回来, 解放军代表周副营长责令好派头目去邀请他们回来, 以便“抓革命、促生产”。
有一天, 几辆解放牌大卡车, 满乘着屁派的人, 敲锣打鼓的回来了, 站在道路两旁的人看了, 都在说:“好威风呀!” 那时矿内的形势是领导们的权都被夺走而且被批判得一塌糊涂了, 他们都灰溜溜地和老百姓一样谁也不管事, 因而成为无政府状态; 等到解放军进驻后, 由解放军代表来指挥, 大家才能听从; 各群众组织开会时都会有解放军战士自动来参加, 在会上, 凡是来参加的解放军战士, 都是反对讲派性的话, 而提出: 要搞大联合; 在我们基建科来讲, 有90%以上的人都是好派的, 当然搞大联合是比较容易些, 所以在矿内首先实现了“倒旗大联合”的要求; 关于单位命名问题, 是根据毛主席的指示,“一个单位应叫革命委员会的好”的框架下, 就叫“基建革命领导小组”吧!
这是经民主选举后,又经解放军代表批准,由周庆泰等五人任领导小组委员; 在宣布基建革命领导小组成立的那天, 几位解放军首长同时都来祝贺, 我们是兴高采烈的开了会, 会后排起了队伍, 我和王秀香二人被指定抬着毛主席像, 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跟在我两人后面的有十多个解放军战士扛着各种武器; 有步枪、机关枪、大炮----等, 再后面是基建科的全体成员; 这支队伍不仅在矿内和菇山街上游行,而且还游行到北山, 游行时还高喊口号:“毛主席万岁、抓革命促生产、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等; 北山的北总(屁派)和北联(好派)的群众都在道路两旁鼓掌欢迎; 在这种形势下, 我们表演了一场“大联合的大好景象”, 而不知不觉地做了一场宣传工具。 接着, 各车间都相继成立了革命领导小组, 最后菇山矿革命委员会成立了, 由原来的组织科长曹锦生任主任委员; 在矿内恢复生产的同时, 提出:“大联合后就要抓阶级斗争”。
于是在矿内就成立了专政队, 地点设在招待所, 我看专政队里的那些人, 基本上都是原来参加战斗司令部的人; 有一天, 我下班回来, 一开门见到地上有一封信, 这信是从门下面塞进来的, 原来是河南李植寄来的, 可是为什么这信的封口是潮的? 浆糊还未干呢! 于是我对黎明讲:“有人在监视我们, 你看李植的信都被人偷看过了, 我们要当心一点了”, 从那起我对自己和家人的一言一行都非常关切, 就连玲、利二人发生争吵时, 我都是带领她们用学习毛主席语录的方法,“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去正面教育她们,不敢说任何对“革命”不利的话; 自己在办公室除了工作以外, 空余时间就到钢筋房去参加劳动。
黎玲已经是小学六年级的学生了, 按规定这学期(1968年上半年)就要小学毕业,可是她整天玩耍不见她看书学习, 甚至连课本还是新的, 发下来的书她连翻都未翻过, 我也不敢批评她, 因为怕说我阻止孩子参加革命; 有一天,黎玲的班主任顾老师来家访, 我很客气的接待他, 他笑眯眯地表扬了黎玲一番, 说这学期因革命工作忙, 学生要延迟一年再毕业, 又说到要成立“红小兵”组织, 黎玲已是红小兵的筹备委员了, 我表示感谢老师的培养; 他又问起家庭成分是什么? 我说:“她(黎玲)的曾祖父一辈子都在安徽阜阳、界首一带做生意, 后在老家山西买了数十亩地, 交给她曾祖母照管,土改时她曾祖母就被定为地主, 她祖父少年时就随从其父到安徽做生意, 到她(黎玲)出世的那年(1956年)去逝了, 应该是个商人吧! 她父亲解放前是一个进步学生, 上海解放后就被吸收到华东局和华东公安部工作, 后专业到地方, 一直是干部, 你看这个成分应该怎么填呢?” 顾老师说:“当然是要按照父亲来填报”。 我说:“好吧! 那就填‘革命干部’好了”。
这时候讲抓阶级斗争的风声越来越紧, 应该抓哪些? 首先是出身、成分; 那时对毛主席提出的:“有成分论, 不唯成分论, 重在政治表现”的这一条规定有很大的争论, 例如吴道钱(是当时的武装部部长)就公开的说:“我只知道有成分论, 那个政治表现是可以伪装的, 难以分辩; 还有我们在做征兵工作时, 为什么对地主、富农的子弟一概不收呢”? 另外抓阶级斗争的重点, 是指有政历的人; 一贯喜爱出风头的基建科, 做事当然要抢在前面, 他们首先就把黎杰揪出来游街; 因为在他们看来黎杰既是家庭出身不好,而又有政历问题,当然不能放过他。
我对这事不够理解, 就去走访了朱同青(是一个青年木工, 上海人, 大联合后他当上了革命领导小组的副组长, 平时对我还是能讲得来的), 他告诉我:“黎杰的社会关系中有一个人叫金洪章的, 他与特务有联系,我们的重点是要抓埋在深处的特务分子----”。 又过了几天, 矿革委会通知: 在俱乐部招开全体职工大会, 内容是对十六名阶级敌人(全是有政历的人)进行揪斗, 其中也有黎杰;开会时, 俱乐部台上坐着的人中除去革委会委员以外, 还有解放军代表参加, 先由革委会主任曹锦生讲话, 他在讲话的最后宣布:“把已发现的阶级敌人押进来”; 随即就看见两个专政队员押着一队五花大绑的人从外面走进俱乐部, 共十六人, 叫他们站在俱乐部台前, 面对群众, 只见这十六人全是胸前挂着一面大木牌子(上面的字看不清楚), 右臂上裹着一块白布(当时也不知其意), 手是被绑在后面; 站在旁边的专政队员把被押者的头不断地往下按, 意思是叫他们低头认罪; 解放军代表田涤修作指示, 赞成革委会的举措, 并说: 要继续努力把埋藏在深处的阶级敌人挖出来。 会后由专政队员押着这十六人去游街, 当时我就回到宿舍里了。
约过了一个多小时, 见黎杰狼狈不堪地挂着牌子回来了, 他胸前的木牌上是写的“狗国民党员三青团员”, 右臂上的白布也是同样的字; 他的右手已肿起来而不能动了, 两只耳朵也是红红的,(事后得知他在被绑前, 看见余仕才,(是一名瓦工),乃是马世的连襟,曾找了一名专政队员石景华(是防洪工段的工人), 两人讲了好久, 那石景华就用细绳子将黎的右手腕系得很紧, 使手肿了起来而麻木不仁了。
又在游街时专政队员都是抓着被揪斗人的头发, 黎因没有头发, 他们就抓他的耳朵了, 这时我是欲哭而不敢出声, 欲怒而不敢动色, 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就是这样, 还叫他每天早上班半小时, 晚下班半小时, 在招待所门口排队挂牌站立, 名曰“早请示、晚汇报”, 每三天要书面向基建领导小组汇报一次思想动态; 可怜他的右手肿得连吃饭时都拿不起筷子来, 而还要强行抓住钢笔写成鳖爬式字体的思想汇报,按时交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