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口号把记忆撕断。
她被推倒在地,膝盖擦破,血与尘土混在一起。
皮带呼啸而下,铜扣砸在肩胛,血立刻洇透衬衫,像一朵迟开的花。
孙行的声音穿透雨幕:“今天,我们不是在打人——是在挖修正主义的祖坟!”
校长在剧痛中闭眼 ——
那幅白桦林,静静躺在革委会的案头。
雪,还是雪。
树,还是树。
可看画的人,再也不是人。
有人揪她的头发,有人撕她的衣襟。
咒骂,唾沫,拳头,像一阵暴雨,砸向她瘦弱的身体。
在文革的操场上,女教师们在学生背后窃窃私语:
有些话不是学生写进大字报的,却在耳边回响:
“狐狸精!”
“笑里藏刀!”
“假正经,背地里不知勾搭了多少人!”
她心里清楚,这些话不是批判,而是嫉妒。
她认真、严肃、懂分寸,却偏偏长了一张过分明艳的脸。
那张脸,在那个年代,就是“原罪”。
几个学生上台,换花样用皮带抽。好在皮带只痛皮肉,校长还能挺住,比铁钉木板好。身上血迹留在白衬衣上。文彬彬挥皮带最狠,孙行指挥:“抽她腿,让她跪!”皮带如狼尾扫过,带起血丝,文彬彬喊:“跪下!黑帮没资格站!”
孙行喊:“同学们,对敌人,我们要像秋风扫落叶,残酷无情。”
校长心头一颤 ——
这句话,她太熟了。
不是从《毛选》里读来的,是从她自己嘴里喊出去的。
那是1964年的“四清”点 —— 她带队,把学生拉到河北农村,住进贫下中农家,吃派饭,睡土炕,白天劳动,晚上开“揭发会”。
她站在打谷场上,举着《毛主席语录》,声音比今天孙行更亮:
“同学们!毛主席说,‘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可今天,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干部!他们吃农民的肉,喝农民的血,穿干部服,走资本主义路!我们要像秋风扫落叶,把他们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学生们热血沸腾,连夜写大字报,揭发村支书“多吃三斤白面”,会计“私藏半本账本”。
她带头喊口号,带头贴标语,带头把老支书揪到台上“喷气式” ——
那时,她觉得这是“革命的诗意”,是“真理的胜利”。
她没想到,三年后,同样的诗意,会泼在她脸上;
同样的胜利,会碾在她背上。
一同学提一盒水,大喊:“看你们这批坏水!”
校长几人尖叫 —— 是开水。脸上起热泡,比“牛鬼”面具更狰狞。
她没躲。
她知道,这是她教的 —— “对敌人,要狠!要快!要让他们疼!”
鞭打、辱骂、推搡 —— 她身子东倒西歪,却咬牙不喊“饶命”。
烈日下,口号一波高过一波。
她唇动,没发声 —— 不愿让孩子见她哭喊。
耳边仿佛听见钢琴和弦、合唱歌声 —— 那是她指挥的学生合唱团,唱的是《社员都是向阳花》。
记忆飘向她热爱唱歌的时光 ——
那时,她站在台上,不是“黑帮”,是“革命的灯塔”;
不是“荡妇”,是“毛主席的宣传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