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子行

我的旅程如同激情的旋风。有些人追随既定的轨迹,而我渴望探索未知。我观察人们,观察他们的本能,观察他们的踪迹。对我来说,写作并非为了创作,而是为了展现人类荒谬性中各种可能性的美妙舞蹈。
正文

校长之死 - 10 但问雪林冬烛时 (1966年7月)

(2025-09-06 17:33:00) 下一个

但问雪林冬烛时(1966年7月)

七月的北京,闷热如蒸笼,却比八月更令人窒息 ——
红卫兵刚被工作组压制,勒令“深刻反省”,人人必须上交“思想汇报”。
校园里口号声哑了,大字报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默的墨迹与审慎的眼神。
—— 可校长知道,这不是平静,是风暴前的屏息。

一个停电的夏夜。
不是冬,却比冬更冷 —— 空气里浮动着未干的墨迹、未说出口的指控、未爆发的怒火。
校长拎着半截蜡烛,敲开孙行宿舍的门。
名义是“检查思想汇报”——其实,是看见她窗台空碗里凝固的粥皮,和桌上没动过的凉水。

屋里没灯,只一豆烛火。
孙行没睡,正伏案抄写《毛主席语录》——不是学习,是任务。
每一页,都像在填写“悔过书”。
见校长来,她起身,没笑,也没请坐。
“校长怎么来了?”
声音平静,却自带高度 —— 像站在即将崩塌的城墙上俯视。

校长把蜡烛放在桌角,又掏出一个油纸包:“食堂剩的葱油饼,热过,还软。”

孙行没接,目光落在饼上,嘴角微冷:“……小资产阶级情调。”
—— 不是批评,是自保。她知道,任何“温情”,都可能成为“罪证”。

校长没辩,只把饼轻轻推到桌心。

烛火一跳。

孙行盯着她,忽然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 不是好奇,是警惕。在1966年7月,任何“特殊对待”,都是危险的信号。

烛火又一跳。

校长没躲她的眼神:“因为你是我的学生。”

“就这?”孙行声音沉下来,像压低的枪口,“不是想拉拢我?不是想通过我影响我爸?”

校长摇头:“你首先是‘人’——会饿,会冷,会累。然后才是‘孙行同志’。”

孙行猛地合上《语录》,烛光在她脸上割出刀锋般的轮廓。
“你错了。”她一字一顿,像在背诵判决书,“我们生下来就是‘同志’。‘人’是资产阶级的幻觉。”
—— 她说“幻觉”时,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练习已久的坚定 —— 她在背诵工作组教她的“正确答案”。

校长没生气。
她只是从怀里掏出那本苏联画册,轻轻翻开其中一页——
一幅冬日白桦林。
积雪压枝,树干笔直,远处一抹微光 —— 宁静,肃穆,带着北国的呼吸。

“这是1953年莫斯科美术学院的风景写生。”校长声音平静,“作者是党员,战时画过宣传画,和平年代画了这个。没人说他反动。”

她合上画册,推到孙行面前:
“我知道你喜欢画画。这幅,画得真好。
你看见了吗?世界有雪,有树,有光。
它们不反动,它们只是……存在。
你爸是同志。
你是同志。
但雪,也是雪。
树,也是树。
你,也可以只是‘你’。”

—— 校长说“你”时,是内容,是本质,是灵魂。
—— 孙行听“你”时,是身份,是符号,是必须被“革命”重新定义的空白。

烛火静静燃烧。

校长轻声继续,像在自语:
“我年轻过,孙行。我和你一样大时,在成都发传单,被特务追着跑过三条街。我们睡在漏雨的棚户里,吃发霉的干粮,却笑着唱《义勇军进行曲》。我们牺牲,不是为了今天你指着一幅画说‘这是毒草’.

孙行没动。
但她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出《国际歌》的节奏 —— 像在提醒校长:你的“人性”,敌不过我的“历史使命”。

校长起身离开,没回头。

-天后,画册被匿名上交到校革委会。
附举报信一封,字迹工整如印刷 —— 没有金粉,没有太阳,只有冰冷的黑字,像一份提前写好的死亡预告。

“校长XX,于七月思想汇报期间,深夜私赠苏联修正主义风景画册,煽动学生沉溺小资产阶级自然情调,逃避阶级斗争,罪证确凿,建议立即隔离审查。”

举报人没署名。
但校长知道是谁

[ 打印 ]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