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子行

我观察人们,观察他们的本能,观察他们的踪迹。对我来说,写作并非为了创作,而是为了展现人类荒谬性中各种可能性的美妙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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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长之死 - 6 成都雨巷梦 (1941)

(2025-09-05 13:25:23) 下一个

成都雨巷

校长永远记得与老王相识那天——像命运在雨中点燃一盏灯。

她二十出头,刚考进华西协合大学,却早不是温顺女学生。离家时只带一本《新青年》和半块干粮,白天上课,夜里发传单、讲演,声音不大,字字钉进人心。她不甘做“漂亮花瓶”,要的是用思想烧穿这沉闷世道。

她住大学后门第三条巷子——本地人叫“烂泥湾”。屋顶漏雨,墙皮剥落,污水横流,夏臭冬寒,老鼠窜墙,醉汉敲门。可她爱这里。没人管你读什么书、跟谁走、说什么话。这是穷学生和地下青年最后的堡垒。

“烂是烂了点,”她常对老王笑,“可这是我们的烂,我们的臭,我们的地盘。”

那晚雨大,讲座散场,她察觉被跟。故意绕进烂泥湾——左拐醪糟摊,右拐煤渣堆,第三家是养三条狗的裁缝铺。她脚步稳,心跳更稳。影子却贴得越来越近。她骤停转身,逼问:“你想干什么?”

那人高瘦,眼镜糊满雨水,正狼狈擦镜片,被她一喝连退两步:“对不起!真不是跟踪!”

“跟多久了?”她眼神如刀。

“我叫王严,川大新闻系的——那讲座,是我找的场子。角落是我老位子。”

她打量他:西装皱如咸菜,礼帽压不住乱发,眯眼笑得玩世不恭,活像个熬夜写稿的穷学生——不像特务,倒像同类。

心跳漏了一拍。她低头掩饰:“……误会了。”

“我怕你出事,想送你。”他挠头,“结果你绕晕我了。”

她笑了:“迷路?跟我走。”

两人并肩入雨,起初沉默,后来说开就收不住。他夸她讲得热血,她说“世道不公,总得有人喊”。他笑:“表面穷学生,内里理想派——免费送。”她回敬:“你这身,像被洗劫过的书店。”

走到她住处——棚户深处单间,木板床、煤油灯、墙角堆满传单。谁都不说“再见”。她送他回川大,他再送她回来。一夜三趟,鞋底沾泥,心却滚烫。

从此,大学后巷成了他们的秘密地图。雨夜同行,听雨打瓦,看灯碎水洼。她谈自由是火,他讲共产主义是路。争得面红,笑得前仰。她手势大打翻茶碗,他眼镜滑到鼻尖——他们看彼此的眼神,却越来越软,像雨洗过的天。

雨夜的街,攥在手里像一封不敢拆的信。

怕撕破——怕碎了那层薄如呼吸的幻境。
怕看清彼此,梦就散了。
怕窥见谜底,再无余地做梦。

可他们仍忍不住读——
不拆封,只从折痕与墨晕里,偷看命运一角。
把心跳当标点,一口一口,咽进年少的胃,烫得生疼。

还想写——
不用笔,不用纸,用赤足踩进湿街,
一步一印,如烙如刻。
一字未书,心已满潮。

他们至今分不清:
是自己跌进了这场梦,
还是……这场梦,本就为他们而生,
为他们而疯,为他们——不肯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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