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铁血襄阳》连载(69)
(2025-09-03 16:3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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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血色江夜》
汉江在夜色中咆哮,浊浪排空,如被激怒的巨龙翻滚着身躯。横江铁索在波涛中时隐时现,铮铮作响,仿佛地狱传来的锁链声。天际烽火染红半壁苍穹,蒙古战船的残骸在接连的爆炸声中倾覆,头戴牛角盔的士卒被气浪掀入江中,狼烟与火光交织,蔽月遮星。
飞虎舰楼船高耸如移动的堡垒,甲板已被血水染透。鄂州都统制吕文焕甲胄染血,十指深扣栏杆,木刺扎进掌心而浑然不觉。他嘶声怒吼,声音穿透战鼓与波涛:“弓弩手齐射!为弟兄们杀开血路!”
江风卷着焦煳的气味扑来,一面半焚的“宋”字令旗缓缓飘落,旗金线绣纹仍
在火光中倔强闪烁——“鄂州都统制司”。
突然,蒙古箭楼响起低沉号角,十二座箭垛同时喷出幽蓝火光,将江面照得如同鬼域。一名鬓发花白的老卒目眦欲裂,嘶声惊呼:“毒龙箭!是鞑子的毒龙箭!”
三棱箭镞泛着诡异蓝光,箭杆刻蝮蛇纹路,腥臭弥漫。江面骤然泛起青紫色毒雾,如活物般蔓延,所经之处鱼虾翻白,死气沉沉。
牛富紧盯江心,浊浪中漂浮着一面残破战旗——正是半个时辰前出击的“靖安号”先锋舰旌旗。他身旁的肖一丁攥紧剑柄,喉结滚动:“将军,此毒蹊跷,恐是妖法,须即刻禀报吕帅!”
话音未落,牛富腰间佩刀无故自鸣,铮铮作响,如警钟长鸣。他猛地抬头,眼底映满江火:“转舵!升起紫烟示警!”
令旗手王福与唐永齐声嘶吼,艨艟舰在龙骨断裂的刺耳声中艰难转向。然而蒙古战船已如鬼魅逼近,百道钩索破空而来,精钢倒刺寒光凛冽,瞬间贯入宋军甲板。
一名少年士卒被钩索穿透肩甲,在浸血的甲板上拖出丈许血痕,十指死死抠住船板裂隙,牙关咬出血来。
牛富一把拽住肖一丁护腕,声音沉如铁石:“敌军新式兵器若蔓延,襄阳危矣!尔纵粉身碎骨,须探得机密!”
肖一丁单膝砸地,护臂铿然作响,抬首时血泪纵横:“末将——万死不辞!”
《毒龙飞矢》
寅时三刻,天光未破。油灯在案头晃着,昏黄的光压在《武备志》残破的一页上。“毒龙飞矢”四字如爬虫般扭曲,笔锋悬而不落,一滴墨砸下,像凝黑的血。
肖一丁蘸了蘸碗中的血——那是他昨夜从战死的马匹身上取来的,在另一本《守城录》的残页上疾书:“鞑子以死人油炼箭,砒霜淬镞,其毒入骨,中者溃烂如泥。”字迹枯瘦,似刀刻骨。
烛火忽然爆了个灯花。
一霎明灭间,窗外一道绿光倏忽掠过,如鬼如魅。
他笔锋不停,墨迹蜿蜒如蜈蚣爬满纸隙:“俺便以鹤顶红易砒霜,再入腐尸脓血、人畜粪尿同煮三滚……”写至此处,他忽觉帐布哗啦作响,似有无数双手在窗外拍打,又似风声呜咽,如泣如诉。
可他不停笔,也不抬头。
灯下浮光掠影般闪过一中箭者的脸——那是个才十六七岁的守城少年,三日前被毒箭擦破肩头,而今整张脸已烂得流脓,骨头发黑,像烧透的炭。
肖一丁咬破食指,在“还施”二字上狠狠按下血印。
皮肉撕开的声响细微却清晰,他狞笑一声:“他们毒,俺便更狠。”
就在这时——
窗外绿光大盛,原本昏黄的烛火被映得惨绿。窗纸之上,蓦地映出一道歪颈的影子,像是蒙军装束,又似幽魂徘徊。
地上那滩未干的血,竟无风自动,倒流蜿蜒,聚成“报仇”二字!
肖一丁瞪目而视,非但不惧,反而大笑:“好!是战死的弟兄显灵了!”
笑声未落,远处忽传来一声鸡啼。
天,亮了。
——而他案前的灯,仍燃着一簇不肯熄灭的绿火。
《毒矢风声》
晨雾未散,更夫的梆子声哑在襄阳北街的潮湿里。扁担“吱呀吱呀”作响,炊烟混着叫卖声浮起来:“新出炉的胡麻炊饼——”“糯米团儿,又甜又糯——”
铁铲刮锅,油条下锅,一片噼啪炸响之中,肖一丁大步踏过青石板。腰间铁牌叮当,如刀鸣鞘。
他停在西街口“王记面铺”前,抱拳一声:“王掌柜,别来无恙!”
王掌柜正摔着面团,“啪”一声甩进滚锅,白汽蒸腾里抬头笑道:“肖节级,半月不见,身子骨更硬朗了!”
“照老规矩?”
肖一丁还未答,手已摸向怀中《经武总要》,书页哗啦一响——可话未出口,伙计已吆喝着端上木托:“头锅牛肉面——来喽!”
焦黄油条噗通跳进汤里,溅起油星。他先凑近酒碗滋溜一口,喉头咕咚一响:“哈!王掌柜这‘琥珀浆’,还是这么够劲!”
远处兵丁操练声隐约传来,蒸笼噗地冒出一蓬白气。
正吃间,隔壁桌低语漏入耳中。
一青头巾者压着嗓子:“今早可听见铁锒头家婆娘哭丧?那声儿,瘆人得很!”
褐衣者凑近:“咋回事?”
“她家汉子昨夜里在鹿门山送了命……死得蹊跷,浑身发青,七窍流血,听说是着了蒙古鞑子的妖法!”
话音未落,“啪!”
肖一丁一掌拍在桌上,震得筷子当啷坠地。他一把揪住青头巾领子,手指铁钳似的箍紧,厉声喝道:
“什么妖法!那是胡虏用马粪浸的毒箭!如今兵荒马乱的,你们少在这嚼舌根!”
腰刀锵地出鞘半寸,寒光潋滟。
二人脸白如纸,连连作揖:“军爷饶命!小的再不敢乱说了!”
肖一丁哼声甩袖,靴底砸得石板咚咚响。走出几步忽又转身,晨光剃过他刀裁般的眉峰:“王掌柜,面钱压桌角了!”
远处,“咻咻咻”战马嘶鸣混着城门号角荡过长街。
那两人瘫坐如泥,店外“襄阳牛肉面”的布招子在北风中猎猎狂舞,像一面战旗,又像一句无声的嘲弄。
——毒能杀人,谣亦能诛心。
而沙场之外,早有人以唇舌为箭,以愚昧为毒,暗暗射向自己的城池。
文至此顿笔,而街市喧嚷未绝。热汤仍沸,雾气仍浓,唯有真相沉在碗底,无人捞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