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馋游记

我是老馋,不是脑残。从小生来一张馋嘴,去过很多地方,尝过很多美食,但还是觉得家乡的味道最好。家乡的味道是一种情感。它包含了家人的爱,家的温暖,和对故乡的怀念。正因为有这种深厚的感情,即使我吃遍世界各地的美食,还是觉得家乡的味道最特别的。
正文

難忘之路三部曲 第一部逃亡 :第五章 禁閉室回憶 作者 彭基磐

(2024-10-25 10:05:11) 下一个

第五章:禁閉室回憶

監獄的禁閉室隱匿於監舍後山的懸崖上,堅硬的崖石上鑿出了十幾個洞穴。每個洞口都封有厚重的鐵門,門上方有一小鐵窗,洞內陰暗潮濕,空氣凝滯。天氣晴朗的時候,幾絲陽光從小鐵窗的縫隙漏進來。

符國祥和苗松林因與二麻子發生衝突打架,被關進了一號和二號禁閉室。
這兩間禁閉室有著它們獨特的來歷。一號二號禁閉室原本是一間較大的禁閉室,後來因為岩洞結構不穩定而出現坍塌危險。為了加固安全,在洞內砌起了一道隔牆,將其一分為二。

被關在這裡的一些犯人百無聊賴,用鐵釘、石塊等工具,一點一點地挖掘磚牆之間的縫隙。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終於在兩間禁閉室之間打通了一個秘密的「窗口」。這個窗口讓被關在這裡的人能夠彼此交談,打發難熬的時光。後來,犯人們把一號二號禁閉室親切地稱為「套間」。
 

每個地域的天空皆獨具風韻,綻放出迥異的色彩。雲貴高原的天空,湛藍如洗,純粹得無暇,連一絲雲絮的痕跡也無從尋覓,彷若經無數次精煉,熠熠生輝。每至正午,烈陽懸空,總有一抹漏網的光輝,穿越禁閉小窗的縫隙,悄然灑落,猶如陽光照進了地獄的裂縫。

每到用餐時間,一如既往,監獄伙房的一位老頭會拿著一把小鐵錘,敲打一段生鏽的鋼軌。「鐺鐺」的響聲迴盪在整個監獄,甚至圍牆外的高家村都能聽見。

開飯時間,犯人們陸陸續續地拿著自己的土碗和打飯卡,來到伙房前排隊。飯菜的香味飄散在空氣中,讓人不由自主地嚥口水。從伙房的小門裡,一個駝背老頭提著裝滿飯菜的竹籃子,往禁閉室的小路走去。

「開飯啦!開飯啦!」駝背老頭一邊吆喝著,一邊熟練地打開一個個禁閉室的小窗。

他在一號禁閉室前停下,遞進一碗飯菜:「符國祥啊,你這是二進宮了啊,上次才放出去沒幾天吧?」語氣中帶著幾分調侃。

老頭走到二號禁閉室前,遞進去一碗飯菜:「苗松林,你小子運氣不錯,第一次進來就住上了『套間』。」說完,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幽默風趣的駝背老頭關好窗口,繼續向其他禁閉室送飯去了,腳步聲在陰暗的走廊上漸漸遠去。

吃完飯,符國祥放下飯碗,透過牆上的小洞對苗松林愧疚的說:「小苗,這次是我害你也被關進來了。」
苗松林輕聲笑道:「別這樣說,符哥。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有難同當是應該的。」

禁閉室裡寂靜無聲,只有洞頂上岩縫滲透出來的水珠不斷滴落。陰暗潮濕的空間裡,青苔爬滿了石壁。

沉默片刻後,苗松林突然開口:「符哥,你覺得人的命運是註定的嗎?」
符國祥嘆了口氣,回答說:「命運這種事,說不準。我小時候也遇到過一個算命先生,他說我這輩子註定孤苦。說我命格太硬,六親無靠。現在想想,他說得還真準。」

苗松林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道:「我也是。小時候家裡窮,我拿了一個連自己都捨不得吃的烤紅薯,去找算命先生給我算命。他說我命中註定要吃苦,說我命硬得很,誰跟我走得近都會倒霉。從那以後,連我媽都開始躲著我走。」

符國祥望著洞那邊的苗松林,輕聲說道:「我們的命運還真像。小時候,記得外婆跟我講起了家裡的往事。我父親本是個律師,喜歡園藝。在城裡攢了點錢,在郊外買了塊地,建了個花園,還僱一個花農打理花園,花農一家住在花園裡。」

「可惜好景不長。土改時被劃成地主,房產地契全被沒收,一家人流離失所。更糟的是,因為一個當了國民黨軍官的堂哥逃跑了,工作組懷疑父親窩藏他。」

「他們對父親嚴刑拷打,逼他交人。父親是個讀書人,受不了這種折磨,在牢裡上吊自盡了。母親只好帶著我們兄弟幾個逃到鄉下,靠縫補度日。從那以後,家裡人都覺得是生了我才帶來的厄運,才害得全家遭此橫禍。」

苗松林在一旁憤然說道:「這怎麼能怪你呢?土改時鬥死的地主數不勝數。我們老家鬥爭地主時用石頭砸,鬥爭會還沒結束,人就被砸死了。」

聽了小苗的開導,符國祥似乎恢復了一點自信,卻又黯然道:「就說我老婆吧,我當初就不該喜歡上她,不該和她成家。是我連累了她們。」

苗松林搖搖頭說:「符哥,你想想昆明勝利堂的公審大會那天。有三十多人被判反革命罪,兩百多人被判勞教,上萬人被押回農村。我們素不相識,怎麼就成了一個『反革命集團』?這事不能怨你,是命運弄人。別把所有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

符國祥望著岩壁上的水珠,思緒飄向遠方。一滴滴水珠從岩縫中滲出,如同時間的腳步,無聲地訴說著往事。

每一滴水都像是一段回憶,清晰而冰冷地滴在他的心上。他的人生起伏,如同這永不停息的水滴,帶著苦澀與甜蜜,在時光長河中緩緩流淌。

文革前,符國祥和妻子蘇珊過著簡單而温馨的生活。雖然他只是個小工廠的工人,收入微薄,但兩人相濡以沫,互相扶持。日子雖然清貧,卻充滿溫暖。

他和蘇珊的故事始於昆明大觀樓的一場對歌會。
那是個細雨綿綿的春日。農曆三月三的對歌會在昆明大觀樓舉行,這是雲南最受矚目的民俗盛事。來自各地的歌手齊聚於此,成千上萬的歌友將整座大觀樓圍得水洩不通。

滇池波光煜煜,大觀河畔停泊著無數木船。船上的觀眾摩肩接踵,為自己支持的歌手加油助威,熱鬧非凡。符國祥站在大觀樓的屋簷下避雨。雨滴從屋簷落下,打在他臉上,正像那禁閉室裡滴滴答答的水滴聲。

他旁邊擠著一群參加對歌的姑娘,她們嘻嘻哈哈地抱怨著天氣,活潑得像春天的燕子。在這群姑娘中間,一位穿著格子花布衣裳的姑娘特別引人注目。她被擠到了屋簷外面,衣裳已經濕透了大半。

望著這位落入雨中的姑娘,符國祥心生憐憫。他二話不說,主動和姑娘換了位置,自己走到雨裡去。雖然自己很快就被雨水浸透,但看著姑娘躲進屋簷下,心裡卻暖洋洋的。

其他姑娘見狀,頓時嘰嘰喳喳地嬉笑起鬨,說他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面對這些打趣,老實巴交的符國祥只能紅著臉,手足無措地站在雨中。

雨終於停了,陰霾的天空中露出一道彩霞。 大觀樓前逐漸聚集起了更多的人群。遠處的滇池泛著粼粼波光,微風吹來,帶著春日特有的清新氣息。

一位穿著長衫、留著山羊鬍的老者緩步走上台前。他是當地頗負盛名的民歌大師,已經連續十年擔任對歌會的裁判。老者用渾厚的嗓音向台下的觀眾介紹了今天對歌會的規則和評判標準。

隨著鑼鼓聲響起,對歌會正式開始。年輕的男女歌手們分列兩旁,眼神中透著躍躍欲試的神采。每個人都摩拳擦掌,希望能在這場傳統的歌會上一展歌喉。

在雲南的民間傳統中,對歌不僅是一種娛樂形式,更是年輕人表達情感的重要方式。當地人稱之為「對調子」,講究的是即興發揮,巧妙應答。若是對不上調子,不僅會輸掉比賽,更會讓自己顏面無光。

一輪接著一輪,歌聲此起彼伏。有的唱情歌,聲音纏綿悱惻;有的唱山歌,嗓音高亢嘹亮。聽眾們看得興致盎然,不時報以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幾輪比拼下來,雙方實力相當,難分勝負。

這時,姑娘們推出了一位對歌高手。她就是剛才在雨中與符國祥有過一面之緣的姑娘。只見她緩緩走到場中,面帶微笑,以雲南人特有的嗓音唱起了雲南民歌「祝英台」。其他姑娘們立即用二重唱和聲配合: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ihGnHdpPnyA

正月啊啦啦滴好唱, 滴哩哩地祝英;咕嚕嚕滴台唷。
一對啊啦啦滴蜜蜂, 滴哩哩地採花;呼嚕嚕滴來。
蜜蜂啊啦啦滴只為, 滴哩哩地採花;咕嚕嚕滴死唷。
山伯啊啦啦滴只為, 滴哩哩地祝英;呼嚕嚕滴台。

姑娘的歌聲如同山間清泉,清澈動人。她唱出的每一個音符都飽含深情,彷彿能直擊人心。當最後一個音符落下,整個大觀樓沸騰了。姑娘們歡呼雀躍,掌聲如雷,連遠處的滇池湖面都泛起了陣陣漣漪,彷彿也在為這天籁之音鼓掌。

符國祥站在人群中,目不轉睛地望著台上的姑娘。他這才發現,原來剛才在雨中偶遇的姑娘竟是如此了得的歌手。那份初見時的好感,在聽過她的歌聲後,更是化作了由衷的敬佩。

這位姑娘給人的印象頗為特別。平日裡文靜害羞,舉止端莊;可一旦登台獻唱,便判若兩人。她的歌聲清亮婉轉,自然流暢,毫無做作之態。更令人驚嘆的是,她溫柔的歌聲中卻蘊含著一股不輸男兒的豪氣,唱得台下的小夥子們個個啞口無言。

面對這樣一位對手,小夥們頓時亂了方寸。他們你推我讓,互相躲閃,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應戰。眼看著比賽就要輸了,場面一時十分尷尬。

裁判老者清了清嗓子,對小伙子們說:「如果你們再沒人上場應戰,我只能宣布你們認輸了。」
小夥子們急了,一片混亂,你推我讓,最後將符國祥推到了台前。雖然他從小就愛聽山歌,卻從未想過要在這樣的場合獻唱。

符國祥被推到前面,暗自嘆息:「真是被推來當替罪羊了,這下可要在人前出醜了。」
對面的姑娘們已經開始笑鬧:「認輸吧!認輸吧!」笑聲中帶著幾分得意。
望著對面姑娘那張熟悉的笑臉,符國祥突然來了勇氣。輸贏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放開心胸去唱。

他回頭招呼夥伴們:「兄弟們,跟我合個調子,唱首《背簍歌》。」
符國祥深吸一口氣,用渾厚的嗓音唱道:「太陽出來囉上山崗,背起背簍上山的來!」
身後的小伙子們立即會意,揮動著手中的扇子,踏著節拍跳起舞來。

這時,對面的那位姑娘,眉眼含笑地看著符國祥。她輕輕整理了一下衣裙,繼續唱道:「山上的竹子節節高,背簍編得巧又巧。山裡的姑娘心兒跳,等著心上人來到。」

她的歌聲清脆婉轉,與符國祥的豪放形成鮮明對比。台下的觀眾都被這意外的對唱吸引住了,連裁判老頭也不住地點頭稱讚。

符國祥見姑娘接了自己的歌,心中暗喜,又唱道:「背簍裝滿山貨忙下山,心裡想著心上人歡歡。要是能見上一面面,寧願背上再添三擔擔。」

姑娘巧妙地接著唱:「山路彎彎高又高,背簍裡裝著相思草。郎呀若是真心到,何必背上添重勞。」

兩人你來我往,歌聲此起彼伏,台下的人群早已忘記了這是比賽,都沉浸在這動人的對唱中。小伙子們和姑娘們也不再分成兩派,而是一起隨著歌聲輕輕搖擺。

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的苗松林笑道:「嘿嘿!有意思,符哥和嫂子對上了!那最後,到底是誰贏了?」

符國祥望著急於知道結果的苗松林,無奈地搖頭:「誰贏了?誰都沒贏——是紅衛兵贏了。」

苗松林驚訝地睜大眼睛:「什麼?怎麼會是紅衛兵贏了?」

符國祥解釋道:「文革期間,雲南傳統民俗『三月三對調子』,被批為資產階級思想,被稱作『資本主義毒草』。」

「就在人們興高采烈地唱著山歌時,一群紅衛兵突然闖入人群,高舉著毛語錄,高喊著『鏟除毒草,鬥私批修!團結起來,去爭取勝利!』整個現場頓時亂作一團。」

「起初只是人群間的推搡,後來卻演變成了一場武鬥。混亂中,不少人被擠落進了大觀河。」

「蘇珊在混亂中被人群推倒,也被擠入水中。我來不及多想,縱身跳入水中將她救起。隨後,我拉著她的手,趁著夜色漸濃,悄悄離開了事發現場,朝著華燈初上的大觀街跑去。」

自從與蘇珊相識,我們的生活便交織在一起。每次見面都讓人心跳加速,每次分別都令人思念難耐。那份感情,似友情又似愛情,讓人心醉神迷。

我們的足跡踏遍昆明的每個角落:一起去西山龍門仰望星空,去滇池海埂漫步柳蔭,去筇竹寺感受莊嚴肅穆,去圓通山沐浴櫻花飛舞。一碗熱氣騰騰的過橋米線,一份香氣四溢的小鍋炒餌塊,都成了我們共同的美好回憶。每一次相聚,都讓這份情愫更加深沉。

我倆的感情日漸甜蜜,如膠似漆,沉浸在愛的海洋中。

符國祥繼續回憶道:「有一次,我和蘇珊從鳴鳳山吳三桂的金殿回來,同騎一輛自行車。蘇珊橫坐在自行車前面的橫桿上,我奮力踩著踏板。一陣微風拂過,蘇珊的秀髮飄散,一陣陣體香飄入我的鼻息。我不禁貪婪地嗅著,默默享受著這股天然的芬芳。

正當情愫纏綿、心旌盪漾之際,一群年輕的紅衛兵突然擋住了去路。他們手持紅寶書,神情嚴肅地攔住了我們。

「你們不知道自行車不能載人嗎?」一個紅衛兵指著我們厲聲質問,「這是資產階級的腐朽生活作風!」

我和蘇珊慌忙下了車。蘇珊低著頭,臉頰泛紅,雙手不安地絞在一起,難為情地把臉轉向路旁的稻田。

「知道伟大领袖毛主席怎麼說的嗎?」另一個紅衛兵揮舞著手中的紅寶書:「背!背毛主席語錄!背不出來不許走!」紅衛兵義正辭嚴地喝道。

我深吸一口氣,試圖回憶:「毛主席教導我們,要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
「不對!」紅衛兵打斷道,「這段語錄不完整!重來!」

我額頭滲出汗珠,一時語塞。蘇珊偷偷拉了拉我的衣角,似乎想說什麼,卻又不敢開口。

我摸摸腦袋說:「這樣吧,我現在實在想不起來。我以後一定好好學習毛主席語錄,可以嗎?」

「不行!背不出來不讓走!」紅衛兵態度堅決。
沒過多久,又有幾對載人的自行車被攔下。要背誦語錄的人越來越多,紅衛兵忙不過來,這才放我們離開。

臨走時還不忘教訓兩句:「要反對資產階級的腐朽生活方式!你們這樣騎車是很危險的行為!」一個戴眼鏡的紅衛兵嚴厲地說。

走出一段距離後,我們相視一笑,蘇珊心有餘悸地說:「嚇死我了。」
在確認紅衛兵們看不見我們後,我們又重新騎上自行車。春風拂面,帶來遠處梧桐樹的清香,沖淡了方才的驚慌,蘇珊的笑聲隨風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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