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馋游记

我是老馋,不是脑残。从小生来一张馋嘴,去过很多地方,尝过很多美食,但还是觉得家乡的味道最好。家乡的味道是一种情感。它包含了家人的爱,家的温暖,和对故乡的怀念。正因为有这种深厚的感情,即使我吃遍世界各地的美食,还是觉得家乡的味道最特别的。
正文

逃亡三部曲 第一部逃亡 第二章監獄大院 作者 彭基磐

(2024-10-23 10:20:55) 下一个

第二章 監獄大院

        馬車載著两具僵硬的尸体,拖著一個渾身污穢的逃犯,慢吞吞地晃進了監獄大院。車輪碾過地面,發出低沉的吱吱聲。監獄大院孤零零地蹲在一座山頂上,四周被那些混著泥土的岩石圍得嚴嚴實實,像個與世隔絕的墳場。
        

       大門右邊,一道厚墩墩圍牆,牆上的鐵絲網閃著冷冰冰的光,還有那些尖利的玻璃碴子,像是隨時準備咬人的牙。

圍牆外頭,懸崖陡峭,崖下公路像條灰撲撲的蛇,彎彎曲曲地爬著,揚起一陣陣塵土。再往下,是高家村稀稀落落的屋子,像被風吹散的棋子。

監獄大院左側,有一棟三層高的磚樓,是犯人的監舍。監舍和圍牆之間,一片空荡荡的水泥地,是囚犯們下礦井勞動集合的地方。水泥地兩頭,各杵著一個破破爛爛的籃球架,籃球板上的籃球圈銹跡斑斑。

舍牆上,幾張文革標語蔫了吧唧地貼著,邊角被風掀得卷起來。風吹日曬,字跡早就模糊了,可還是能勉強認出那幾行字:『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


          一名獄警站在院子中央,猛地吹響了那尖利得刺耳的哨子:「集合!所有犯人馬上集合!快!」他的喊聲粗野而急促,在院牆間撞來撞去,像是困獸的咆哮。

宿舍裡,犯人們像被驚醒的蚂蚁,亂哄哄地湧了出來。有的衣服歪歪扭扭地套在身上,有的腳步踉蹌,跌跌撞撞地從樓梯上下來。他們慌忙按編制排好隊,報完數,一個個蹲在地上,動作機械而迅速,沒人敢吭一聲氣。

那些剃得光溜溜的腦袋,整齊地擠在水泥地上,身上裹著無領的黑乎乎的粗布囚衣,囚衣背後印着「勞改」兩個白字。他們蹲在那兒,眼睛半睜半閉,睡意朦朧,可神情卻繃得緊緊的,目光一動不動地盯著監獄大門的方向。

  昨夜,淒厲的警報聲像野狼的嚎叫,撕裂了黑沉沉的天。探照燈的光柱在暗裡晃來晃去。槍聲和喊聲混在一塊兒,此起彼伏,吵得人心慌慌。囚犯們對這種場面見慣不怪,熟得不能再熟了——又有人逃跑了。這不是頭一回,也不會是最後一回。逃跑像是一場永遠停不下的戲,總有人要試一試,哪怕明知道前頭是懸崖還是槍口。

鐵門吱吱呀呀地叫著,像是老人在喘粗氣,一輛破舊的馬車慢吞吞地晃進了院子。清脆的馬蹄聲踩在水泥地上,像是在敲打這片死寂。

馬車在犯人們跟前停下,兩名獄警粗魯地揮著手,招呼幾個犯人過去,從馬車上拖下兩團用草蓆裹著的東西,扔在水泥地上。那是兩具屍體,草蓆沒裹嚴實,露出兩雙發青的赤腳,僵硬得像是凍住的木頭。

獄警轉身走到馬車後頭,哐啷一聲解開那個犯人手上的鐵鍊,又掏出一副特製的手銬,狠狠扣在他的上臂上。手銬連著條粗繩,繩子另一頭被他們甩上了籃球架。兩個犯人被吆喝著上前,拉緊繩子,那逃犯的身子就這麼被吊了起來,晃晃悠悠地掛在籃球架上。鮮血從他的腳踝淌下來,一滴滴砸在地上。痛苦的呻吟從他喉嚨裡擠出來,低低地在院子裡轉著,像風吹過荒地的回音。

勞改隊有一種酷刑叫作“臂卡”,其殘忍之處,叫人聽了心底發寒。手銬如鐵爪般緊緊扣住上臂,血管與神經被生生擠壓,血流不得暢通。那手臂初時還帶著鮮紅的血色,漸漸地轉成青紫,再過些時候,便成了死氣沉沉的烏黑。痛楚如萬千細針刺入骨髓,撕心裂肺,教人連喘息都成了奢望。

随着時間緩緩拉長,受刑的犯人汗如雨柱,象冰溪流淌滿全身,額上青筋暴起,喉間迸出淒厲的叫喊,聲音在石牆間回蕩,似鬼哭狼嚎。起初他還咬牙硬撐,可那痛楚愈發猙獰,到後來,終於抵不住這非人的折磨,昏死過去,像是被黑暗吞噬了最後一絲氣息。

高隊長昂首闊步,帶著一群獄警如黑雲壓境般湧進監獄大院。新來的監獄長姓高,年過四十,身形魁梧,走起路來胸膛總是挺得老高,仿佛要壓倒一切。他那張粗獷的臉上,橫肉堆疊,幾粒深褐的麻子散佈其間,像是風雨侵蝕過的石頭。他的三角眼腫得像泡過水,眼底閃著一抹冷光,陰森森的,叫人不寒而慄,仿佛能直勾勾地瞧進人的魂魄裡。

  犯人們當著他的面,恭恭敬敬喊他“高隊長”,可背地裡,卻都喚他“高閻王”。這綽號不單單因他手段毒辣,更因那雙眼睛,陰冷如寒潭,瞧上一眼,便叫人想起傳說中閻羅殿裡掌生死簿的判官,讓人背脊生涼,心底發顫。

高隊長嘴角微微上揚,掛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冷意,沉默地踱著步子,在犯人面前來回走動。那雙陰冷的眼眸,緩緩掃過蹲在地上每一個犯人的身影。他在端詳,在揣測——這些人靈魂深處藏著什麼?是瑟瑟發抖的恐懼,還是早已麻木?

他就是要讓這些犯人瞧個清楚:地上橫躺的屍體,籃球架上吊著的那個逃犯,低聲呻吟,像風中殘燭,命懸一線。這是他的手段,殺雞儆猴,血淋淋地擺在眼前,叫人瞧見了,心底不由得一顫。他要他們明白,逃跑的下場,比這鐵籠還要冷酷無情。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上任的高隊長心裡盤算得明白,一來要震攝住這一千多號勞改犯,讓他們肝膽俱寒,再不敢生出逃跑妄念;二來要給前監獄長吳教導員一個下馬威,顯顯自己的鐵腕手段。

  高隊長用手指著地上的屍體,又指了指籃球架上吊着掙扎的活人,低沉的嗓音如冰碴子般砸下來,一字一頓:「都睜大眼看清楚了!這就是想逃跑的下場!這就是抗拒改造、跟人民作對的下場!」

「你們這些反黨反人民反革命的傢伙,能被送到這兒來勞動改造,那是黨和政府的恩德。可這幾個傢伙,不思悔改,一心跟人民作對,這樣的貨色,只有死路一條!」

他邊說邊踱步,拳頭在空中揮舞,聲如洪鐘:「毛主席教導我們,階級鬥爭,一抓就靈!千萬別忘了階級鬥爭!要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

他的目光如刀鋒劃過,落在每一個蹲著的犯人身上,隨即冷冷丟下一句:「從今往後,誰敢逃跑,一律加重刑期,套上腳鐐,丟進禁閉室——」話音未落,那股陰森森的氣勢已然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吊在籃球架上的犯人被放了下來,癱倒在水泥地上,發出低沉的呻吟,像是風吹過殘破的樹枝,斷斷續續。他的手臂腫得像兩根粗笨的木樁,駭人的烏黑青紫。
 

幾個獄警圍上前,舀起一桶冷水,毫不留情地潑在他臉上,水花四濺,要逼他清醒過來。一個老練的獄警蹲下身,緩緩鬆開那緊箍的手銬,動作小心翼翼。他知道,若是猛地一鬆,血液衝回雙臂,那股突如其來的激流,怕是要讓這雙手廢了。

兩個犯人拖來一副沉甸甸的大腳鐐,足有三十多公斤重,鐵環碰撞時發出低悶的聲響。那腳鐐由三個橢圓形的粗鐵環扣成,鐵棒粗得有一寸,焊得結實。每個鐵環長二十多公分,寬十多公分,一環套一環,連著兩個小鐵箍。小箍套上那逃犯的腳踝,用大鐵鎚狠狠砸下鉚釘,鎖得死死的,與大鐵環連成一體。犯人們私下裡都管這玩意兒叫「大三扣」,聽著就叫人心底發涼。


      高隊長正要開口再訓幾句,忽然一聲悶雷從天邊滾來,低沉得像是要壓碎這片陰森的牢籠,監獄宿舍的玻璃窗被震得嘶嘶作響。細密的雨點隨即飄下,落在水泥地上,輕輕敲打。沒過多久,陰沉沉的天塌下來似的,傾盆大雨嘩嘩砸下,高隊長腳步匆匆,躲進了辦公室。犯人們也被吆喝著趕回各自的監舍。

偌大的監獄大院轉眼空了,只剩兩具裹著草蓆的屍體,冷冰冰地橫在那兒,還有那個戴著大三扣的犯人,孤零零地癱在地上。暴雨無情,狠狠沖刷著地面,水花濺起,像是薄霧籠罩。血水混著雨水,在水泥地上蜿蜒流淌,猩紅與灰白交織出一片淒涼。

雨水順著圍牆下的排水溝淌出去,流過外頭的亂石堆,又沿著山路滑向公路,穿過高家村,最後匯入村下那條彎彎曲曲的小河。河水靜靜流著,帶走了被人間遺忘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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