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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哀牢山 (二十六)

(2025-06-26 22:19:58) 下一个

曾有人问我,行走在哀牢山的原始丛林中,是否会听到鸟鸣或野兽吼叫?



哀牢山

我好像没有听到过野兽的叫喊,鸟儿鸣叫声似乎也不多。原始丛林里有很多的小溪,泉水哗哗的流动声,流水与石头的撞击声,这是最为普遍的声响了。老乡说,在山里只要听到水声,那就不会饿死了。

在哀牢山里巡回医疗时,有一次因紧急情况大医生让我一早从山上的村寨到山下的公社卫生所去拿什么东西或办什么事,我一个人行走在山间小道。某一刻,我忽然注意到周围没有了声音,没有溪水声,除了自己脚踩落叶和砂石的悉悉索索声,没有其他的声响。一种莫名的紧张感涌上心头。我停下,没了脚步声,没有鸟鸣,没有野兽叫,一片寂静。我举目望去,周围除了树木,没有一人,看不见远方的炊烟,听不见狗叫,那份极度的安静让我感到无比的寂寞、孤独、恐慌,似乎有灵魂出窍的感觉。

离开哀牢山很多年后,我发现那份害怕寂静无声的心理症结一直没有消去,寂静引发的恐慌发生过好几次。



墓碑山

前几年我与朋友去了加拿大育空北部的墓碑山公园(Tombstone Territorial Park),那儿地广人稀,上山时见到几个人比我们先上山,但到我爬上到一个小山坡时,抬头一看,周围不见一个人,同样的没有鸟鸣,没有野兽吼叫,没有溪水声,静静的,一点儿声响也没有。当然,那儿也没有手机的任何信号。



墓碑山的小山坡

站在墓碑山的半山腰,当年哀牢山里寂静无声的恐惧感一下又冒了出来。我知道那是既往没有处理好的心理症结(因为那算不上心理创伤)的闪回,是哀牢山的寂静无声对我留下的烙印。

站在墓碑山上,就像过去站在哀牢山上一样,温度适宜,没有人声、动物声、风声、雨声,抑或小草扭动的声响也没有。那份宁静令我惊慌、恐惧。

我知道那是感觉剥夺对我的折磨。  

心理学里有个案例,曾经有一位在监狱里关了好几年的人出狱了。人们问道:“你在监狱这么多年,令你最难以承受的是什么?”

那位出狱者沉思片刻,回答了两个字:“禁闭。”他继续说道:“禁闭能把一个人从心理上彻底摧毁。你被人打是皮肉苦,咬咬牙能挺过去;被人骂,就算你不能还嘴,起码你还能思考那些话的意思。但是,被禁闭时,你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见不到。开始时,还觉得清静,几天后,没有人理你,没有声音,人心被寂寞孤独所控制,你感到整个人都错乱了。我宁可他们杀了我。”

人们不可思议地听着,无言以对。

针对这种心理状态,加拿大心理学家做了一个闻名于世的“感觉剥夺”实验。他们让志愿者单独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躺着,房间设计是尽量不让志愿者受到任何感官刺激。志愿者每人每天能获得比较高的报酬。时间待得越长,获得的奖励也越高。这实验吸引了很多人报名参加。可是,实验进行了没几天,志愿者们就纷纷退出实验,因为他们无法继续停留在没有感官刺激的场所。他们说,即便在温度适宜的舒适房间里,可是没有交谈,没有声响,没有变化的光亮,没有其他感知,心里会非常难受。有人待了两三天后,就无法集中注意,根本不能清晰地思考。随着时间的延长,大多数人出现了幻觉,思维错乱。

“感觉剥夺”实验证明了多变的环境和接受感官刺激是人类维持身心正常状态的必要条件。人是社会性的人,需要感官刺激,需要与社会接触。

当一个人孤独地站在没有声响的、寂静的山上,没有变化多样的感官刺激,人会崩溃。

那天,我冲下了墓碑山,不久就听到人声,车声,后来还有了雨声。我释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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