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主要的实验在鼓楼的校本部这边,我对实验室整体搬迁到仙林的新地方并不热心。看着搬家公司打包东西,然后把一个个大箱子运上车,我也没有多留恋或者难过的感觉。旧的实验室快搬空了以后,过了几天,我回到那里,发现又新搬来些离心机和培养箱,还有个小姑娘在试验台上正在摆弄试管架。一问之下,原来伏彤的老板把一部分实验放在这边了。不过,伏彤没有搬过来,就只有他们实验室的技术员——那个小姑娘——一个人,时不时过来这边鼓捣鼓捣。
我对这个旧实验室的新变化也无动于衷,和我对仙林的新实验室态度一样。新实验室坐落在仙林校区的一角,周围是比较空旷的荒草地,据说是遗传资源中心的隔离需要。除了尚老师,还有其他几个这两年陆陆续续招聘过来的新教授也一并搬过来了,组建了尚老师心心念念的仙林动物研究所,那个中国的未来格莱洛克研究院。
在新实验室的研究生办公室,我挑了个在角落的办公桌,就像我在飞驰网吧里的习惯一样;我不想引起别人的关注。
来回仙林和校本部要坐校车或者公交车,很麻烦。师弟师妹们的实验重心都在仙林的新实验室里,而医大的那些老鼠资源,只是他们的后备,不再是主要的关注对象了,所以他们住在了仙林。我渐渐感觉,我老了,新地方和我也没有太多感情联系了,不是我的地方。
这么想之后,过了俩星期,我和尚老师说,我的部分实验也已经收尾了,我准备移交给之顺和新来的俞老师,让他俩来接手管理,这样我就可以专注在我的毕业论文写作了。我还告诉尚老师,我不准备在国内读博士,我还是想去出国留学,接触一下前沿的科学技术,也去看看世界。我没法瞒着他去留学,因为还得需要他的推荐信。我只能希望他不要误会,以为我纯粹是因为要想出国,才成心搞砸这边的实验,好不用硕博连读的。
他对我的想法倒是毫不在意,随我来去。不过当我问他,要不要我给他个我自己写的出国申请推荐信草稿时,他摆摆手说:“不用了,我自己来写。美国的导师给学生推荐信也基本自己写,这样才显得真实。”
他这么说,我自然是更高兴,因为本来我写作就不怎么地,正好省了一桩事。不过,我又开始担心,他要是不肯好好写怎么办呢?但是,我对这毫无掌控,我也不想请求他给我写好一些,只能希望老天爷帮忙,他会写得客气一些。老天爷也许会帮忙的吧?
写毕业论文其实不急,当下更紧急的是那个托福考试。当初起意出国后,我就没想过去其他地方,只考虑了去美国留学,那个世界科技最强大的地方。这才有本科后的GRE英语培训和金大入学后不久的英语考试。除了这个GRE考试来考察人的思维能力以外,托福考试也是去美国留学必须的,考核的是英语语言能力。
我瞅准机会报名了十二月份的托福考试。那天报名的队伍排得很长很长,让我感觉到,金大出国的气氛真是浓郁,那是我在教师进修学院读本科时完全想象不到的。我听说,金大还算少的,北大清华他们的毕业生出国的比例更高,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魏潇他们的燕大呢?魏潇后来第二次考试了GRE吗?
唉,即使很久不和她联系,她还是依然在我心里。我现在去心理医生那里的频率已经降下来了,但是,我不想完全停了。那是一个我感情倾诉的场所,在那里,我可以卸下我的面具,和一个活生生的局外人面对面交流我对魏潇的思念,这是任何地方都无法取代的。对我来说,魏潇就是那个未完成的遗憾,那个我意象中幸福的代名词。
幸福,那个很多人说滥了的词儿,总是在我头脑里萦绕。我想起了中专时期的毕业之旅,和那夏日下午在井冈山的那个长椅上关于人生的长考。自从中专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深入的思考幸福的含义了。
回想起来,中专时期我感觉到最多快乐的时候。虽然一直都没有表白,但是我常常憧憬过未来和金瑶在一起的的日子,该是多么地幸福。失去了表白机会后,我也一度想过,也许把自己未来和祖国发展联系在一起,会更容易获得幸福,虽然我还不知道怎么做到。
工作了以后,那种所谓的和祖国的发展联系在一起的宏大感觉并不浓厚,那些对幸福的想法反倒都淹没在了琐碎的细节里。直到又上学,遇到卫雪。可卫雪给我的快乐是短暂的,痛苦是长久的,和后来的魏潇一样。每一次,我都以为能和她们奔向幸福,最终都终结于痛苦。倒是中专时那种充实的生活,怀着对金瑶的向往,回味起来,倒是给了我一种失落的幸福时光的感觉。为什么人处在幸福时反而不知道幸福,反而在痛苦时,对幸福的体会反而更真切呢?
搬完家后不久,梅娜的弗吉尼亚大学录取通知书就拿到了,春季入学。签证顺利通过后,她男朋友特意从美国赶回来,接她一起去那边。实验室给她组织了一个欢送餐会,那天的气氛非常热烈。
算起来,梅娜是尚老师回国建立实验室后不久就加入的的元老级成员了,也是尚老师的很多研究思路的执行中的左膀右臂,对于她的离职,尚老师显得尤为不舍。
不过,餐会上尚老师表现得很高兴。他笑容满面地向梅娜和她男朋友举杯,向整个实验室的人说:“梅娜真是我的得力助手,我本想让她留下来,以后能读我的博士,但是呢,你看,人家男朋友这么诚心地来接她去美国,我也不能为了我实验室的发展,耽误他俩的终身大事,对吧?所以呢,祝愿两位在那边学业有成,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当然,也为我们生物科学的未来发展能有你们俩的贡献一起来干杯!”
梅娜喝得脸红红的,还没说话,她男朋友——一个身材高大的眼镜小伙子,和我大哥年纪相仿,也和我大哥一样显得成熟稳重——抢先说话了:“我和娜娜谈朋友呢,异地的时候多,她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在这边,承蒙大家对她的照顾,她在这个实验室待得很愉快,她经常提起这个实验室的气氛很融洽。尤其是尚老师,又有远见,又给很多具体指导。现在要走了,她其实也不舍得,但是能两个人在一起,机会也难得。以后有缘呢,咱们在美国再相聚也很好。就先干为敬了!”接着,很豪爽地一口吞下了一满杯白酒。
这种场合,我已经很少说话了。上一次实验室一起聚餐的让我觉得高兴的时刻,还是在和魏潇暧昧着的那一阵,都一年多以前了。
那一次,我们实验室的几个人,正好在学校附近的另一个“不老泉”酒家一起,庆祝梅娜作为第一作者的文章发表在了一个不错的杂志上。大家落座后还在等菜,结果梅娜眼尖,发现隔壁的小桌子上,是我们周校长一个人在那里悄悄地吃晚饭。后来梅娜解释说,周校长来过实验室视察,所以她认得。总之呢,梅娜很欣喜地去邀请周校长来我们桌一起吃饭,他很高兴地加入了。我们一边吃,一边聊天,头一次和这么大的领导一起,我很是激动,可是我接着就说错话了。我好奇地问周校长:“校长,这次秋天的全国党代表大会,你是代表吗,你会去参加吗?”
周校长有些笑了。他放下筷子,认真地说:“哎呀,我还不是组织成员呢。我其实很想加入的,还认真学习了那个章程。但是呢,我对比了自己的情况,觉得我还没有达到章程的要求,所以,还没有加入呢。所以,这个代表大会啊,我是没法参加的。不过呢,我还是在按照这个章程的要求来勉励自己,尽早达到这些对自己的标准,成为一个更好的有信仰的成员。”
他这么说完后,让我心潮澎湃,他这么和蔼可亲的一个校领导,对自己的要求是这么高,让我非常地钦佩。我后来和同学说起了和校长一起吃饭的经历,他们告诉我,据说校领导们在北大楼的办公室都没装上空调时,他要求先给科研楼和教学楼装上空调,优先考虑学生,这让我对他的独特印象更深了。
那顿饭,和现在这顿的送别饭一样,都让我心情愉快。梅娜和老校长一样,都是让我感到可以学习效仿的榜样。只是,她现在要走了,能在美国再见到吗?我希望会。毕竟,地球又不大,且是圆的。如果你坚持走下去,总会和一些人再度相遇,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