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林木兄推荐的这部片子,这两天才有机会观看,是一部引人思考的好片!故事发生在1984年——柏林墙被推倒前的民主德国,也就是东德。读过乔治·奥威尔在1949年出版的反乌托邦的预言小说《1984》的人马上会意识到这部影片是在影射这部小说,那时候的东德是一个不仅压抑人性、更是反人性和良知、秘密警察可以肆意监视、逮捕、精神肉体折磨所有可疑公民、非自然死亡率极高的社会主义极权国家。在这样一个人民丧失自由,被党以民主的名义奴役着的民主德国,一名颇受上司器重的、有实战又有教学经验的、不苟言笑、冷酷得象机器人一样没有生活只一心为党工作的代号为“HGW-XX/7”的“史塔西”秘密警察被派去窃听一名剧作家的起居生活从而试图发现作家是否象他表面上显现的那样政治清白,在窃听过程中这名秘密警察的良知逐渐被唤醒,最后成为了这名作家的秘密守护天使,帮助他躲过了被史塔西——当时东德的国家公安部逮捕的厄运,幸运地活到了德国统一的那一天。之后作家发现自己并不是因为幸运而免于被监视和窃听,当他在自己家里找到了大量埋在客厅、卧室、卫生间、墙里、地板下,可以说是无所不在的已经被废弃的窃听电线时,多年的疑惑才终于有了答案。党所控制的深度和广度不是一般民众所可以想象的,即使这位作家已经是在可能得知许多普通人所永远无法知晓的党的秘密的阶层上。当这名作家从厚厚的记录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甚至和爱人做爱的时间都记录得清清楚楚的档案资料中查到了是谁在那些人民被肆意监视、监听的日子里保护了他时,他选择写一本书献给这位好人,这本书的名字就叫《献给好人的奏鸣曲》。
《献给好人的奏鸣曲》也是影片中那位作家的良师益友在自杀之前送给他的一首钢琴奏鸣曲的曲谱。虽然从开始窃听以来,在接触到那些和他不一样的普通人有血有肉的、有正常人的情感的、有理想和抱负的生活,见识到统治高层并不是为了国家利益而是为了拉帮结党、奴役他人的丑陋之后,这位秘密警察已经开始改变,作为人的良知在渐渐被唤醒,但是他的内心被彻底震撼之时是作家得知朋友自杀去世的消息后悲愤地弹奏这首奏鸣曲的那一刻,从作家的指尖和琴键上顺着窃听电线传递过来的音乐和情绪,让他更加醒悟而最终在作家被女友出卖之后帮助藏匿了那件关键的物证,作家也因为没有被查到实证而逃过一劫。
这部影片自2006年问世之后获奖无数,导演33岁因此片一举成名,演员们的演技在线,甘愿拿五分之一的片酬而成就这部看完之后能让大多数善良的人感动不已的作品。整部影片是以那位秘密警察的思想转变为主线来进行故事叙述的,其中充满了人性间的对比,也充满了现实主义与浪漫、理想主义色彩之间的对比。秘密警察单调的着装,寓所里简单沉闷的家具摆设代表着他除了机械地接受党给的任务和执行任务外毫无情趣的生活,对比于作家充满生气、甚至有些凌乱的寓所,特别是那架暗红色的钢琴和从那飘出的钢琴曲是那个冰冷的年代里人们能借以宣泄不被允许说出口的苦痛与喜悦的心灵慰藉品。作家家中常常高朋满座,他们畅所欲言,说着很多人不敢说的社会的弊病,谈着心中理想的社会应该是什么样子,对比于秘密警察没有朋友,没有爱人,甚至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些也成为他对这些艺术家产生好奇直至同情的原动力。作家和女友之间的爱和性唤醒了秘密警察对性的渴望,他招来妓女来解决生理问题,同时也流露了和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交流的渴望。作家说的话、读的书对秘密警察有着一种强烈的吸引力,他偷偷拿走那本黄色封面的诗集,读到那些他以前从没接触过的诗句,你可以看到这个冷漠的、几乎看不出有任何情感的人眼里的点点星光;他开始在窃听报告中说谎;开始劝说作家的女友不要去赴部长的约;他暗示被抓的作家女友要信任他,他可以帮助他们;在最关键的时刻他去把那台藏在地板下的打印机偷偷拿走;他看到他最终没能救得了作家的女友而显现的痛苦的表情;他被上司咆哮着降职去做最卑微的工作时脸上流露出的解脱后的坦然;五年后,在昏暗的地下室听到同事说柏林墙被推倒了,报纸上戈尔巴乔夫当选苏联总书记,预示着更大的一个曾被寄予希望却让无数人陷入绝望和苦难的阵营的解体,他缓缓地站起来走出那间牢笼一样的监控私人信件的地下室,走进了阳光里;两年后,书店店员问他:要不要把书包上礼物纸,他说:不用,这是给我的。
此书献给HGW XX/7. 致以诚挚的感谢。
不喜欢煽情的人看到这也会为好人终得好报而有所感触。然而事实是什么?这世间真有这样的“好人”吗?这只是剧作家和导演一厢情愿的美好愿望而已。影片的筹划和拍摄得到了许多前东德人的帮助和支持,却被前东德监狱博物馆的馆长拒绝拍摄请求,因为馆长说曾经的东德史塔西十万秘密警察之中没有出现过象HGW-XX/7良心发现的秘密警察,一个都没有,是的,一个都没有!人性永远不能被高估,在那种高压环境中,没有什么人性的觉醒,尤其是在人人自危,同室操戈,父子、夫妻之间都能互相举报的极权制度下。片中那个被监听的作家冒死通过西德媒体发表的文稿中有这样一段:
“古往今来没有一个政府象社会主义政权一样,中央关注现实中发生的一切深入每个人的生活,一个人每年要买平均2.3双鞋,每年平均读3.2本书,每年有6743名学生以全优的成绩毕业。但是有一项统计是不能公开的,也许这些数字可以归到自然死亡里去,如果你打电话到安全局去问,安全局的工作人员肯定会沉默,然后会详细记录你的名字,这是为了国家安全,死去的人才是为了国家安全,也是幸福的。1977年起,民德不再公开非自然死亡人数,我们所说的自杀,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因为他们不能忍受自己那样活着没有热血,没有热情,他们只能选择死亡。死才是唯一的希望,自从我们9年前开始停止统计非自然死亡人数,欧洲只有一个国家死亡人数高过东德那就是匈牙利。然后殊途同归,我们都会实现共产主义。”
在最基本的生存权都有可能随时被剥夺的社会环境里难以简单地把人定义为“好人”和“坏人”,每一个人的人性都有不同程度的扭曲。那个作家在得知自己的女友被高层霸占和威胁而抑郁之时,他没有挺身而出去保护她。即使在女友说出她可以不讨好高层但是她不得不讨好体制的时候,作家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选择的是妥协。那个秘密警察在上司的监督和威胁下没有任何办法不让那名优秀的女演员出卖自己的男友,结果是她因自责而自杀。有人认为那个女演员软弱到如此轻易地就向恶势力低头,出卖身体,出卖男友,可这个女人又以那么决绝的姿态来让还没来得及谴责她的人闭上了嘴,这个美丽又脆弱的女人绝对不是“坏人”。那个代表恶势力的部长在统一后上演的同一部的话剧后台与作家不期而遇,他和作家有着相似的心情,都无法平静地欣赏物是人非的舞台和演出,都在追忆缅怀同一个已经逝去的人,让人觉得这人似乎还没有坏透。他嘴角翘起,怀着胜利者的嘲笑更显出失败者的落寞平静地说着当年发生的事岂是你等小作家可想象得到的,这才促使作家去寻找真相。制度的恶让每一个人都在出卖自己,出卖他人,逼出人性中各种的脆弱和丑陋,在残酷的肉体折磨和精神折磨之下还有什么余地去留给良心和羞耻心,所以很多人绝望到选择自杀而不愿那点可怜的作为人的自尊被剥夺。就像《1984》里的温斯顿在没有受刑之前坚信“自由就是说二加二等于四的自由”。可在酷刑之下他就会哭着说:你说是三就是三,是五就是五,只要能停止折磨。在面对“鼠刑”时刻他彻底放弃了,大喊着让老鼠去咬噬吞灭爱人朱莉娅吧,他放弃了最后一点内心的美好和尊严。面对谎言,面对强权,他最终在杜松子酒的迷幻里彻底相信奥布莱恩的预言——自己是真的“热爱老大哥”了,自己也终于变成了党所希望的一颗优秀的螺丝钉。而你想象的到吗?这一切折磨都是在被党命名为“仁爱部”中进行的,尽管所有人只要听到“仁爱部”这三个字都会闻风丧胆。所以奥布莱恩说:“现实是什么?现实只存在于人们的大脑中”,在这种真正的、血淋淋的而不是你头脑幻想出来的现实面前,温斯顿是好人还是坏人?甚至还会有好人和坏人之分吗?每个人都是制度的受害者和帮凶的共同体,即平庸之恶。
可能有人和我一样听说过德国纳粹,听说过苏联KGB,不太了解前东德的“史塔西”,为此我查到一些信息。
国家公安部(德语:Ministerium für Staatssicherheit,缩写为MfS)是德意志民主共和国的国家安全机构,通称“史塔西”(Stasi,IPA:,或译史塔西),该词意义为「国安」,来自德语“国家安全”(Staatssicherheit)的缩写,成立于1950年2月8日。史塔西被认作当时世界上最有效率的情报和秘密警察机构之一。史塔西的格言是“党的剑与盾”(Schild und Schwert der Partei),其中党所指为东德执政的德国统一社会党,这一格言描述了其在东德政治中的作用。史塔西主要负责压制国内的政治异议者以及担任统一社会党对东德国民的监视工具,这有助于统一社会党权力的巩固。对反对派、活跃分子及不同政见者也会采用恐吓的方式加以威胁。史塔西也负责东德的国际情报收集,国家人民军中也有史塔西的单位。
“Stasi” 因开创了至少四种“科学的”审讯方式而著名。这些审讯旨在于造成最轻的肉体伤害同时达成最佳审讯效果,对比动不动毛巾一蒙就倒水导致受审者罹患肺支气管疾病和还处于蛮荒茹毛饮血的KGB来说,Stasi的审讯无疑是最现代化的,充满了科学的建构,有多重记录对比,有全程录像,有专门影音库,Stasi也许不是第一个用灯光噪音审讯的,但它真的是把这一套发展到极致以至于后来人抄个作业就行的地步,Stasi按照规定每天最多提审犯人12小时,结果其提审犯人一小时允许其休息一小时立刻将其叫醒反复提审,提审者轮班,犯人根本没有遭到任何的殴打与残害(传统意义上的)就急不可耐的招供,而使用不见血的利用社会手段控制女眷等手法也轻而易举的将大量犯人发展为线人,等等,Stasi其实要比宪法保卫局那些盖世太保余孽高端很多,虽然东德人绝无什么人包括党员自己会喜欢如此强悍高效恐怖的Stasi存在,但它在谍报史和刑讯史上以开创了不野蛮不见血不用犯人奄奄一息血肉横飞就能得到口供的许多方法而被许多人认为是科学的、人道的。
东德埃里希·昂纳克于1961年筹备建立柏林墙,自此之后的30年间,平均每天就有8人以“破坏国家安全”的罪名被逮捕。如果算上全部秘密警察和线人/告密者,平均每66名东德公民中就有一人常年从事秘密特工活动,对比盖世太保(1:2000)和克格勃(1:5830),这个比例可谓是高的离谱,但是跟发动一切人民群众相互检举,群众斗群众相比又稍显逊色。前东德仅有的1800万人口中有近三分之一的人被建立了秘密档案,换句话说每三个人就有一个人处于监控之下。
看得让人感到呼吸不畅,真实的历史数据是如此的丑陋,但至少被披露在每个普通人面前。前两天在推特和油管上接连看到很多人重新谈起乔治奥威尔的预言小说《1984》,马斯克都在欲语还休,我还很无奈地在他的推下留了言。无关“主义”,无论是社会主义,还是资本主义,在任何一个国家只要有那么一个掌权的人或集体以掀起群众的仇恨,利用群众的仇恨而达到控制住权力和人的思想为目的,就会有《1984》小说里的恐怖、荒诞的故事在那里上演,在那里随时随地可能被你最亲近、最信任的人出卖举报,会有秘密警察或思想警察无时无刻不在监控你的行为和思想,会有以开创最“科学”,最“人道”的关押审讯方式而引以为傲的集体犯罪组织被建立。
“自由即奴役,战争即和平,无知即力量。Big Brother is Watching You!”
(另:饰演秘密警察的演员已故,愿好人在天堂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