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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保密工厂(下) :祸自梦中来 “哭着乐”系列之二十二

(2022-06-22 11:39:29) 下一个

通常人们说到“梦中人”,是指被“梦寐以求”的人。不过,若是有人出现在“灾星”梦中,恐怕就变成“在劫难逃”了。

 保密厂的人,是特别被信任的,不过……

山沟里的精英

上次说到“保密厂”中的一批高干子弟。这次来说说其他人。

从“保密厂”“出山”的必经之路是我的工厂,我除了认识自己的同龄人,也认识了几位清华和其它重点高校的毕业生。和我关系最好的一对夫妻,是清华大学67或者68届的。先生叫陈X华,太太叫小冯。他们的父母,都是解放前的技术工人。他们从小靠优秀成绩考上名校清华。小冯还是清华团委的干部,与他同时在清华团委的还有锦涛学长。

在当时的清华北大,出身“红五类”的人并不多,他们二人不但出身过硬,自己也是学霸精英,凭本事考上了清华,又靠好出身背景被分配到“保密工厂”,参与国防科学的开发工作。

陈X华很聪明,也很会过日子。他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像典型的上海男人,但是非常老实本分,又很朴实,一点也不滑头。他们当时已经有了一个儿子,放在上海由祖父母带养。后来小冯又怀孕生了一个女儿,就带在身边,只是很多物资要靠从大城市带进去或者寄过去。

我第一年养小鸡娃被老工人骗了之后,第二年再要买鸡娃的时候,小冯告诉我一个分辨“公母”的方法,就是拎着小鸡的一条腿、看它挣扎的时候头往哪边偏。我按照她的方法,成功率几乎百分之百。

 

我买了二十只鸡娃,他们沟里太冷,小鸡娃就先都由我养着,等一个多月之后,天气更暖和了,小鸡也已经换毛的时候,我才给他们送进山去。

当时还有附近“人民器材厂”的一位好友嘉嘉,和我一起去他们家。我们本来也算是比较知名中学的学生,可是当我们看见小冯精心打理的家,多年来的“自我感觉良好”,片刻变成极度自卑。发现自己在各方面都是蠢笨窝囊的。

他们住的房子是山沟里的工人宿舍,按照原来北京东郊保密厂的样式造的。外观虽然灰塌塌,可一进家门,就眼前一亮。家里面整齐清洁,一尘不染。家具又齐全又漂亮又简洁,都是深色的,发出深邃的紫光。我从来没有在家具店见过这样时髦美观的家具,问他们从哪里买的,小冯说:“是陈X华自己设计打出来的”。我们惊讶得下巴要掉下来,清华大学精密仪器系的学霸,居然是打家具的超级匠人。

他们说工厂常常没有活儿可做,一年出不了一台精密仪器,做好了要用直升飞机运出山。再精密的仪器也受不住土石路的颠簸,出去就一点也不“精密”了。

工厂的人没事做,人们就打家具。木材是现成的,满山的松木。森林局用很便宜的价钱卖出这些木头(省下了运输费)。后来年轻工人就地取材时,也懒得通知森林局。他们想了一个绝招,每逢砍树的时候,工厂的广播站就放开高音喇叭,不是革命歌曲就是重要社论,掩盖住了电锯切割树木的声音。

 小冯表面看起来很安静,说话很少,但做事干净利落,还总是面带微笑,不声不响的就把事情做完了。虽然他们家里有个婴儿,她似乎不用费什么力,把家里的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不像大多数有孩子的家,往往显得凌乱。从来听不到她高声讲话,婴儿好像也从来不哭。小冯低调高能的为人处世,让我和嘉嘉佩服得“五体投地”,也因望尘莫及而心灰意冷。

小冯看出我们情绪瞬间低落,问出我们“心灰意冷”的理由,觉得很好笑(感觉我们有点傻)也很意外,她从来想不到有人因“佩服”她,而到了消沉的地步。

技术人员的“噩梦”

小冯是北京女X中的高材生,就像建国初期电影《祖国的花朵》中的人物。她赶上了好时候,考上了好学校。我们万万没想到他们也遇到过极大的坎坷。

小冯说,大约在1970年前后,陈X华被当作反革命分子,关押了好一阵子。陈是突然被抓走的,完全不知道他犯了什么“事儿”。抓他时只说他散布“反革命谣言”、企图“颠覆党和政府”。被抓回学校之后,每天提审他,让他交待问题。提审他的人不断地“警告”他“老实点”,说他参与的这个“反革命集团”,是在有组织、有计划地反党反社会主义,而且是一个秘密运作的地下组织,有更深的黑线和更大的人物还没有被挖出来。因此他不断地受到审讯,要他交出其他同伙。

陈一向不过问政治,到了山沟里,消息很闭塞,更加不知道外面的事情。那时候除了写信,没有任何其它的联络方式。本分老实的他,工作之余,有功夫就打家具、养孩子,读点业务书,免得国家有紧急任务时,业务已经荒废了。

突然间“祸从天降”,他完全摸不着头脑,想坦白交代也找不到线索。于是被认为是顽固对抗,因 “拒不交代罪行”,被关了很长一段时间。

后来有一天,突然就把他释放了,也不告诉他释放的原因。他们多方打听来打听去,才知道这是一件“逼供信”引出的冤假错案。

起先是他的一个同学,被当作“516分子”给关押起来了,每天让他交代同伙。这人实在熬不住,只好“造”了一份名单,其中就包括了陈,说这是一个暗藏的反革命集团。审讯他的人,自然要把这份名单当作至宝,想“按图索骥”一举抓获反革命集团的所有成员。不过这个名单里面的人被抓之后,怎么审也找不到任何新线索,还常常闹出一些令人哭笑不得的“乌龙”话题,让专案组的人也很困惑。在林彪事件之后,政治空气稍微宽松些,那位交出“黑名单”的人,反口了。他说他的这个“黑名单”只是他做的一个梦。

陈X华叙述这事的时候,面带腼腆的微笑,没有一丝的怨恨,好像还觉得有点对不起家人,因那段时间他不能照顾家人,还让大家都跟着担惊受怕了。从这对夫妻身上,我真的看到了什么叫做“宠辱不惊”。

顺便说一句,也不能因此就得出结论,说公安系统业务能力很差。后来在1976年“四五”纪念周恩来的事件中,他们厂有人在那段时间回北京,去了天安门。后来北京公安系统的人居然拿着现场拍的群众照片,按着人头到各地抓人,他们厂的人虽然在远景中,面目模糊,还是被“按图索骥”,抓回了北京关押。

哺乳与献血

小冯他们对门的邻居,是原北京保密厂的技术人员。他们两家人关系很好。我给他们的小鸡娃,他们也给了邻居几只。小冯生下女儿没多久,那家人也添了一个孩子。在灰蹋蹋的山沟里,看见两位正在乳养婴儿的母亲,那种幸福温馨感,真的像穿透阴霾的阳光。

不过没多久就出了状况,邻居家的孩子突然得了怪病,厂里的医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厂子就派专车把母女送到了县医院,县医院的诊断是这孩子得了“绝症”。我现在记不得到底是什么病了,只记得说婴儿失去了造血功能,必须靠输血维持生命。医生通知工厂说,县医院血库没有血,要工厂自己找人去县医院输血。

  

那年头献血是一件“大事”,没什么人愿意“输出”(我在《生育悖论—难产与献血》那篇说过)。一个近千人的大厂,最后竟然找不到义务献血者。结果是小冯这位正在哺乳的母亲,主动要求献血。有人劝她不要去,说那婴儿是救不活的,小冯笑笑,啥也没说,就抱着吃奶的婴儿,上车去了县医院。小冯献了200cc血,立刻就没有母乳了,婴儿饿的哇哇大哭,厂里又组织人捐婴儿奶粉。

如人所料,那孩子没能救活过来。孩子的父母哭得死去活来,小冯一边给他们煮饭,一边陪着孩子的母亲,安慰开导这对夫妻。后来两家的关系比亲兄妹还亲。

在那个冷漠的时代,这对心地善良的夫妻,让我想起鲁迅先生在1919年写的杂文《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

我也非常困惑,他们所受的教育,到底该算是民国教育还是共产教育呢?

对社会,他们是无怨无悔的“民族脊梁”;对朋友,他们是赤诚温暖的贴心好友。四十多年过去了,我对他们,除了怀念,就是感恩。主让我在最灰暗的人生阶段,遇到了最光明美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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