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远别
我离家乡越来越远了。不久,我就读完了研究生,连家乡都来不及好好告别,就直接出国留学去了。故乡,真的渐渐远去了。那些年,我也忙着在异国他乡打拼,无暇他顾。大姨则一直惦记着我。
我和晓志结婚是在九八年八月十九日。大姨问了日子,去寺庙里抽签问过,告诉我父母,这是个非常好的日子,将来他们小夫妻一定会恩爱到老,兴旺发达。零二年,我们家的老大俊俊出生了。大姨看了照片,说他长得很像个罗汉,有福气。大姨是多么喜欢我们一家啊。
零三年底,久别故乡祖国的我们,第一次从国外回来。一听说我们回来了,大姨就来家里看我们。多年未见,我惊讶地发现,大姨看起来老了许多。她以前高挑健美的身躯,仿佛缩小了不少,牙齿也掉了许多,头发大部分都变白了,精神倒很好,还是那么热情爽快。
当时俊俊水土不服,发着高烧。大姨看了,说应该去医院打吊针就会没事。我们就带着俊俊,去医院里打了一个多星期的吊针,俊俊才退烧。当时,我和晓志真是心急如焚,也没能够和大姨以及其他亲人好好交流。没想到,这是我和大姨的最后一次见面。
回美国后,我们不久又生了老二韬韬。我又忙着拿博士学位,换工作,从芝加哥搬到了华盛顿, 买房子,忙得不可开交。直到一零年,我们终于请好假,订好了回国的机票。就在我们回国前的几个星期,突然传来消息,大姨脑溢血突发,陷入昏迷之中。还没等反应过来,噩耗很快传来,大姨因脑溢血医治无效,已经不幸去世了!
那天晚上,痛苦和懊悔让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我真后悔没能在大姨生前时多问候她,看望她; 大姨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大姨的往事不时地在我脑海里浮现。大姨罗亨华, 一九三二生人, 因为是家里第一个孩子,从小备受宠爱,据说,她吃奶就吃到了三岁多,可见父母对她的喜爱了。十七岁嫁到邓家后,因大姨父长期在外县工作,大姨就一个人,操劳家务,服侍公婆,养育孩子… 她长年累月,辛苦劳作,就像牛马一样, 任劳任怨, 一辈子没停下过,一天也不曾休息过; 每天既要外出挣钱,回到家又要照顾五个孩子和老人。这里面的艰辛和委屈,没人知道,也不知向谁诉说…她是那么热爱孩子们,热爱丈夫,热爱邓家,可以说是为邓家忠心耿耿地奉献了一辈子,奉献出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大姨是在外公外婆,太婆的呵护下成长起来的。她知道多少罗家的往事啊。她这么一走,有很多只有她才清楚的历史回忆就和她一起走了。我想起她给我说过,当她还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紧跟着外公外婆和太婆,跑过浮桥,日本军队的飞机从头顶飞过,炸弹扔到江水里,激起高高的水柱,许多人在身边死去的惊险故事。我还听说她带过妈妈,妈妈小时候顽皮不听话,大姨一着急,就用背带把妈妈捆在椅子上的笑话。我还亲眼看见过,有一次妈妈生病,躺在床上直哼哼。大姨一见,二话不说,拿起一把勺子就给妈妈背上刮痧,然后妈妈就好了。
外公去世后,大姨实际上就成了罗家的主心骨。她和大姨父慷慨地把老院子让给大家使用,尽力照顾几位妹妹。尤其是对小姨,真有“长姐似母”的样子。对我们晚辈,她总是那么亲切关心和热情,古道热肠。可是,大姨父九十年代就过早地离开了,现在大姨又匆匆远别,连遗言都不知道是否能留下,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 苍天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两位朴实善良的老人啊?… 想到这里,我眼泪再也禁不住,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
大姨,就这样匆匆忙忙地和我们永远地分别了。
最后的慈容。两个多月后,大姨就去世了。大姨一生虔诚向佛,晚年眉目慈祥,宛如菩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