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团聚
七十年代全家团圆在三中校园 (前排左起弟弟,我,哥哥。)
上
九大以后,林彪做为接班人被写入党章,林彪集团势大,野心膨胀起来,这就引起了毛泽东主席的警惕。庐山会议上,为了设不设国家主席的问题,毛泽东和林彪发生了尖锐的冲突,毛泽东便有了拿下林彪另立接班人的想法,这就引起了林彪的强烈不满和怨恨。为了不重蹈刘少奇覆辙,林彪集团铤而走险,企图在毛泽东南巡时刺杀毛泽东,抢班夺权,结果阴谋破灭,林彪仓皇出逃,摔死在了蒙古高原。这就是震惊中外的九一三事件。
消息传开后,大家震惊的同时,不禁内心对文革,对毛泽东产生了深深的疑问。既然文革如此好,如此伟大,为什么会发生这种连封建王朝也少有的事情?毛泽东主席既然这么伟大英明,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看错人,选错接班人?这样的文革,还有意义吗?受此重击,毛泽东一夜衰老了很多。周恩来总理开始主持中央工作,很多文革初期的荒谬激进的做法开始慢慢的改变了。
七二年初,下放政策开始松动,渐渐的就有些老师回到了城里。父亲也来到市革命委员会接待室,恳求调回城里。那天,他正在接待室,恰好被一位副主任看到了。这位副主任,原来和祖父是中学同学,而且还是朋友,只是一个跟了共产党,一个跟了国民党,走了两条不同的路,便有了不同的结局。这位副主任看到是故人之子,现在却是如此落魄潦倒,而且,父亲确实是家里困难很大,两个孩子都这么小。他不由地感叹万千,动了恻隐之心。他问父亲,“你说的情况,都是事实吗?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是实情。我爱人身体不太好,照顾两个小孩实在力不从心。我在田村的炉子,这几天也突然塌了,做饭也有些困难。” 爸爸说道。
"既然这么困难,那你就回来吧。” 这位副主任缓缓地说道。
就这样,一张调令,父亲回到了城里,来到了他的母校赣州三中当数学老师。从此,他一直工作生活在三中,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离开田村前,父亲专门去敬老院看望那些孤寡老人们。听说小江老师要走,老人们拉着他的双手,依依不舍,有几位老人家还抹起了眼泪。看着这些孤独可怜的老人,都这么大岁数了,而人生却如同朝露一样短暂,以后还不知能否再见到他们,想到这里,父亲也不禁掉下了眼泪。
改革开放后,父亲有机会又回到了田村,当他拎着点心水果再次去敬老院看望那些熟悉的老人时,却被告知,这些年,老人们都已经陆陆续续离开人世了。
下
一九七四年春节刚刚过去,山野里的枯草丛里开始冒出了嫩芽,光秃秃的树枝也微微泛着淡淡的绿色,这一切,都在告诉人们,赣南的春天就要来了。可忽然有一天,却刮起了北风,下起了冻雨,道路上结了薄薄一层冰,变得难以行走。一时间春寒料峭,人们都纷纷捂着棉衣,戴上了手套,还有人还烤上了炭火炉,待在屋子里不愿出门了。
可就在赣州城北七十里远的沙地公社的荒山上,却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上百个中学师生,有的在山脚下溪河旁挖河沙,有的挑着沙土走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有的却在山上一块刚铲平出来的地上和沙砌砖。几栋校舍已初显雏形。更远处能看到一些临时搭建的茅棚。这时天忽然又下起了雨,大家都纷纷跑到茅棚里避雨去了。却有个戴着眼镜的年轻老师,从身旁找出一顶斗笠,戴在头上,然后又继续挖起沟来。有人喊他:“江老师呀,快回来躲雨啊。” 他大声回答说,“马上就来了,就快干完了。”,然后又继续用力挖起土来。过了好一会,沟终于挖好了。他这才松一口气,连忙跑回到了茅棚里。
文革后期,中学里虽然重新开始了教学,但强调的却是教育要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要和工农相结合。学生们要么政治学习大批判,要么东颠西跑的学工学农,能安安静静地待在课堂里学习文化的时间并不多,而且多年都没有高考了,学习似乎也没有什么用处。上课时,老师在上面声嘶力竭地讲着,下面的学生有的开小差,有的窃窃私语,有的打瞌睡,认真听课的就没几个。父亲每次上课,都得先给学生们讲段故事,西游记水浒英雄什么的,把学生注意力吸引过来后,大家哈哈笑一笑,然后再讲正课。否则,根本就没几个人会认真听讲的。
当时,三中在赣县沙地公建了一个五七农场,每年每个学生都要去农场劳动好几个月,吃住都在那里。大家也发挥了愚公移山艰苦奋斗的精神,在荒郊野外建起了校舍,食堂,猪圈,牛栏,买来了拖拉机,农具,筑起了梯田,种下了果树茶林。沙地农场,浸透了三中人的汗水,泪水,还有鲜血—陈仓庚老师的一个儿子,就是七十年代在沙地农场出事去世的。有的老师在那里一呆就是多年。许多人的青春年华在那里流逝着。真是叫人难以忘怀的蹉跎岁月啊!
父亲那时是班主任,带着一群半大的孩子。为了激励学生,他在劳动中表现的就比较积极。学生倒也懂事,看到老师这样卖力,他们也认真地干着农活,每次都能按时完成分配的任务。
父亲有一次去沙地农场时带上了哥哥和我。我们小哥倆白天在山野里乱跑,摘摘野果,抓抓蚂蚱,看看大哥哥大姐姐们劳动,晚上就待在宿舍,点着油灯,等爸爸回来。爸爸晚上要政治学习,很晚才回来。他见我们还没睡觉,就责备我们说:“你们怎么这么晚了都不睡觉?”。哥哥憨憨地笑着,我则理直气壮地说:“哥哥说了,要等爸爸回来才睡觉。” 爸爸摸着我们的头说:”好孩子,爸爸很晚才能回来。你们以后别等爸爸了。”
刚到三中时,我们住在一宿舍,后来又搬到了四宿舍,弟弟小旻就是在四宿舍生的。四宿舍靠近护城河—壕塘,地势低洼,一下大雨屋子里就要进水,护城河里的鱼虾甲鱼有时也会游过来。所以一下大雨,我们孩子们抓鱼摸鳖,玩得不亦乐乎,大人们就直犯愁。
七十年代中期,老师被贬称为“臭老九”,社会地位低下,生活也多是清贫的。当时父母合起来每月也就七十块钱工资,还要赡养外公祖母两位老人,弟弟生下来后,孩子请人照顾,房租水电,衣食住行,什么都要从这微薄的工资里挤,家里经常窘迫到了没米下锅的地步。我还记得妈妈放工资那天,爸爸总带着我和哥哥在路口焦急地等妈妈回来,等妈妈把工资带回,就拿出一份钱,急忙忙地跑到粮店买米,否则那天全家就要饿肚子了。我们三兄弟经常穿得破破烂烂,就像三个小流浪汉,有时还被一些家境好些的孩子给笑话,不过我们根本不在乎。只要爸爸妈妈在一起,全家团聚在一起,生活再苦也是幸福啊。
七四年开始了批林批孔,赣州却发生了一件轰动一时的事。三中校友李九莲,曾经是红卫兵“卫东彪”兵团副司令,叱咤风云一时。但她很快就意识到了文革的荒谬,尤其是在”六二九”派战后,看到周围的同学朋友纷纷倒下,她不禁对这场同胞自相残杀的革命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她把对文革的怀疑,和对林彪集团的不满,写在一封信里,寄给了她的男友曾昭银,却被男友出卖。李九莲被捕入狱,而出卖她的男友却青云直上,成了赣州工会的一个头目。林彪垮台后,李九莲被宽大处理,分配到外县矿山,但却依然戴着“现行反革命”的帽子,受尽歧视和侮辱。她渴望有个家,大好年华却无人敢娶。李九莲是因为反林彪入狱的,现在林彪垮台了,她却仍然蒙受不白之冤,当然不满,要求平反了。但她的正当要求却无人理睬。走投无路,忍无可忍的李九莲愤然在赣州公园的女樯上贴出大字报,向赣州父老乡亲诉说她的冤屈。
一个弱女子,被小人陷害出卖,被官府冤枉,不得平反昭雪,小人却反而青云直上。这样的故事,最容易引起善良百姓的同情和不满了。整个赣州都愤怒了,一时间,赣州公园里万头耸动,群情激愤,很多人都聚在那里,声援支持这个赣州的女儿,可敬堪怜的女子李九莲。她的一些昔日的朋友,和一些年轻知识分子一起,还成立了一个“李九莲问题调查委员会”,声势浩大,公开支持李九莲。这就引起了左倾当局的极大恐慌。左倾当局残酷地镇压了这起事件,许多人被逮捕,被牵连。一九七七年,左倾当局又找了一个借口,在赣州通天崖附近枪毙了李九莲,死后因无人收尸,尸身还被一个名叫何康贤的流氓给侮辱。同情支持她的景凤山小学女教师钟海源也在几个月后被枪杀,在人还没有死透的情况下,肾脏就被取走,移植到一个患病的飞行员身上。这就是震惊全省,震动全国,在世界上都有恶劣影响的李九莲事件,也是赣州现代史上黑暗的一页。
李九莲被镇压后,很多青年知识分子受到牵连。三中的封老师因为参加过李九莲调查委员会,也被戴上手铐抓了起来,夫人被迫离婚,只剩下一个可怜的孩子小龙,和我差不多大,当时大概也就五六岁的样子,每天低着头,孤零零地在校园里走着。大家看了,都摇头叹息。
后来封老师被押回三中,关在以前的实验楼里,由其他教职人员轮流看管。有一天,爸爸带着我,来到实验楼的一间教室里。封老师就关在里面,爸爸则在外间守着。爸爸虽然满脸严肃,但一点都没有为难封老师。
这时,门口出现了一个幼小的身影,原来是小龙,他站在外边,可怜巴巴地望着里面,但一句话都不敢说。爸爸什么都没说,他打开门,让小龙进去了。
小龙进去了很久没出来。我偷偷地往里面看去,却看见小龙把头埋在封老师的怀里,肩膀一抽一抽的,无声地哭泣着。封老师也是泪流满面,用手抚摸着小龙的头,轻声安慰着孩子。看着这对好不容易才团聚的父子,不知为什么,我眼角也湿润起来,只觉得心酸可怜。这时,我看见爸爸也扭过头去,摘下眼镜,轻轻地拭着眼泪。
李九莲
钟海源 钟海源女儿八十年代在赣州公园(左)
谢谢你讲述李九莲和钟海源的悲惨遭遇。
彻底否定“文革”何须动用高深理论!只须几个这样的民间叙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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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让我了解共产党残暴的案例是张志新,虽然当时已经知道写个反动标语或打碎毛塑相就是反革命已经是很残酷,可是活生生切割张志新咽喉以阻止她临时前发声这一细节公之于众后仍然让天下人惊?。从此以后共产党在我眼中就是邪恶的。其后的李九莲钟海源案件只是又一次呈现出这个党的残暴。以下链接是关于钟海源活体取肾的知情人的回忆。这类事情过去多少年都会让我愤怒不已。
http://mjlsh.usc.cuhk.edu.hk/Book.aspx?cid=4&tid=5313
彻底否定“文革”何须动用高深理论!只须几个这样的民间叙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