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三月》是萧红在香港病中完成的最后一篇小说,讲了一个爱而不得的恋爱故事。三十年代的中国北方,“我” 的翠姨已经定亲,却爱上了 “我” 的堂兄,然而因为世俗压力和自身优柔寡断的性格,翠姨选择自残来消极对抗命运,最终抑郁死去,小说通篇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哀伤。这次重读,我又感悟出了一些新东西,在这里写下来。
如网上有论者明确指出,“《小城三月》,是作者饱经忧患之后,怀念故家,追忆往事而创作的,作品充满着温柔的感情,其风格明显地不同于作者其他自传性的作品。” 的确,《小城三月》里的每个人都是愉快的,讲道理好商量的,不论是父亲,继母还是大伯,都与他们在萧红回忆性散文和自传体小说《呼兰河传》里出现的面目不同。原来 “指着桌子或椅子来骂我” 的继母和 “每从他身边经过,我就像自己的的身上长了针刺一样” 的父亲,在《小城三月》里都变得通情达理,其乐融融。原因何在?有论者用 “精神返乡” 来解释这种变化,好像汪曾祺的 “近事模糊远事真”,“文章淡淡忆儿时”,萧红孤身在港,病痛缠身加战火连天,不知何日是归期?!空间和时间是滤镜,滤掉了当年的反叛和愤怒,镀上了温情的柔光,从这个意义上说,《小城三月》的小说性多过自传性。
这次重读,还读出了萧红对《红楼梦》的化用。最明显的一处是大伯开玩笑叫翠姨 “林黛玉”,这其实也是小说的点题句,翠姨跟林黛玉一样聪慧敏感,对爱情有追求有主见,但又寄人篱下身不由主。翠姨住的小院子,“虽然只隔一道板墙,却是没有门可通,所以还得绕到大街上从正门过来”,跟薛宝钗住的梨香院很有一比。家里开音乐会,一共有两次。第一次,“翠姨也来参加了,翠姨弹了一个曲子,和我们大家立刻就配合上了”,倒像《红楼梦》里办诗社,新来的薛宝琴也会写诗。第二次音乐会是为了欢迎新到的堂兄,“于是非常的热闹,比方我的母亲,她一点也不懂这行,但是她也列了席,她坐在旁边观看,” 正像芦雪庵赏雪联句,连不谙此道的王熙凤也来凑趣开场,“一夜北风紧”。哥哥想去探望生病的翠姨,但慑于风俗不好贸然去,“母亲给了哥哥一件礼物,哥哥就可去了。” 这个让我联想起《红楼梦》里给小丫鬟一个差事,小丫鬟就有借口出去逛园子了。而堂兄探望翠姨那一段,完全就是晴雯临终对宝玉倾吐衷肠嘛。
除此之外,最大的惊喜是发现张爱玲对《小城三月》的模仿。比方说,堂兄探望翠姨一幕在《年轻的时候》重演,潘汝良去看曾经暗恋过的俄国姑娘沁西亚。还有,“我” 和翠姨上街买了许多花边回来,“回到家里,当众打开了让大家评判,这个一言,那个一语,让大家说得也有一点没有主意了,心里已经五六分空虚了,于是赶快地收拾了起来,或者从别人的手中夺过来,把它包起来,说她们不识货,不让她们看了。” 这很像《鸿鸾禧》里的开头一幕,新娘邱玉清买的衣料被小姑子们批评的一无是处。另外,翠姨还没有订婚之前,曾有人想把她说给 “我” 族中一个亲戚,被祖母一口拒绝了,嫌她家的关系太复杂。这个说亲不成反被羞辱的场景,在张爱玲《茉莉香片》里也有,言子夜当年托人到冯碧落家求亲同样被斥为 “高攀”。另外,冯碧落在 “订亲以前,曾经有一个时期渴望着进学校读书”,请人来家里补课,这跟翠姨二十岁时对读书和读书生活的向往何其相似!《小城三月》以三月的原野上青草发芽开头,以 “翠姨坟头的草籽已经发芽了” 结束,《小团圆》的开头和结尾则完全一致一字不差,把大考前的心情跟临战的军队作比。两篇小说首尾重复,再次用相同的意象呼应,物是人非的感慨都在不言中了。
萧红自己的生活经历不可避免地投射反映到了 “我” 身上。“我” 对当地的聘礼方法和数目大小一清二楚,让人联想到萧红自己当年骗了嫁妆逃婚出走。翠姨到哈尔滨办嫁妆时借住到学生宿舍,“像一个女同学似的被他们招待着”,包括具体写到 “那男学生的宿舍里边,有暖气,有洋床”,都是萧红自己的亲身经历。小说里的堂兄,多少有萧红表兄陆哲舜的影子,而那个始乱终弃的汪恩甲,应该就是翠姨未婚夫的原型吧。
你的聪慧,大度,勤奋,好学,善良,热心,巧手,幽默。。。是我学也学不完的:)
周末愉快!
特别佩服追忆才女,要好好向你学习!
刚看了你的新博文,儿子好棒!或者说,是虎母无犬子!
祝周末愉快!
又到周五,祝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