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高歌帮一财主家收麦子,又困又乏,倒在麦堆里打盹。财主十岁的崽子带着村里的一群娃娃,悄悄揭开高歌的头盖,用麦穗挠他的鼻孔。高歌在睡梦里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露出了他那令人惊异的猪面。孩子们惊叫起来,“妖怪”,“妖怪”, 兴奋与恐惧掺杂在一起,他们开始用土块砸他。
仓皇之中,高歌一下子回到小时候的恐惧,赶快跳起身,抱着头往树林里窜,任由那些无知的小石块击打在他厚实的背膀上。他边跑边自责:“如何得了,我又犯了小时候的错!如今没有师傅救我呢。”
在树林的尽头,一条激流的小河声势汹汹地流淌。高歌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纵身跃过,但河岸陡峭,滑腻的岩石让他无处可攀。他只好转身,双眼中流露出无奈和哀求,望那些孩子放他一条逃生之路。
财主的儿子决意要命中高歌,踮起脚,跳到河中凸出的石块上,右手紧握一块圆石瞄准。高歌下意识地露出獠牙,向那个孩子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
孩子被这股野性所震慑,小脚一滑,跌入河中,被急流卷走。其他孩子目睹这一幕,像被风吹散的落叶,纷纷逃进了树林。
夜幕降临,火把照亮了河岸。
财主骑着马,带领手持铁锹砍刀的村民,终于在河的下游找到了那个落水的孩子。
孩子湿漉漉地来到财主面前,指着身后的黑暗,不由感激地说:“爹,是那妖怪救了我,他没想的可怕。”
财主立刻骂起儿子:“既是这样,他如何是妖怪?闭上你的嘴!” 他又对着黑暗叫道:“恩人,你出来,我要说声谢谢。”
高歌忘了换人脸,就这么怯怯地走到人前。村民们倒吸着凉气,纷纷后退。财主反而拉着高歌冰凉的手,说道:“孩子,你丑不假,但有菩萨心肠。我把这匹马送你,你快快离开,要不了多久,雪贡官兵肯定来抓你。还有,拿上工钱......”
高歌骑上快马,沿着烟尘蒙蒙的古道前行,不知不觉来到店水戏班时常出入的地界。
他行色匆匆,路过路旁的一个小客栈,犹豫着要不要停歇。恰逢此时,从客栈半掩的窗棂飘出一缕委婉的歌声,高歌蓦然驻足,心提到了嗓眼。那歌调,不正是八妹唱的那支山歌吗?每一字句,每一音符,都深深地印于他心间——“苍山顶上是家乡,哥背山妹回娘家......”
透过客栈昏黄的窗户,高歌依稀看到一个年轻女子的身影,她坐在昏暗的角落里,全神贯注地吟唱着,歌声如泉水般悠扬。
他喜上眉梢,心想这或许是他苦苦寻找的八妹。他急忙从马上跳下,怀着激动而忐忑的心情,踏进了客栈。然而走近后,他发现那只是一位陌生的歌女,并非他心中的那个人。
尽管有些失望,高歌还是掏出一个磨损的铜板,轻轻地放在女郎的桌上。他的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期盼:“请问,这首歌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女郎停下了手中的琵琶,对高歌微微一笑,回答道:“哥哥,这首歌是店水戏班的曲目,我在那里听来的。”
高歌急切地问:“那八妹唱的吧?”
女郎轻轻点头:“没错,正是八妹。”
高歌心头一热,他的视线不知觉地在客栈中流盼,仿佛下一秒就能看到八妹。
他迫切地询问:“如何能找到那店水戏班?”
一旁胖乎乎的店小二笑眯眯地挑起话来:“客官,店水戏班居无定所,不过巧的是,两日后是我们的火把节,他们必将来此献艺。你要是不急,歇两天,说不定能碰上。”
高歌听了这话,心里突然亮堂,点了点头,决定留下等等看。
一晃两天过去,店小二叫了高歌,两人一前一后往戏班的方向去。结果去晚了,戏曲已然进入了尾声,他们只能在观众后面挤出一丝空隙,努力仰望着那个即将谢幕的戏台。
台上,是那想象中的熟悉的身姿。尽管八妹和铁柱戴着精致的面具,高歌的心感受到了那背后的气息。八妹,如今已是花样年华的少女,那小媳妇的装扮,那面罩,掩不住她的绰约的风姿。
人群中,有一双眼睛正在衣帽的阴影里闪动,那是火娘,她依然以乞丐的装束掩人耳目,而她的目光紧随着高歌,那个无意中闯入她视线的少年。
戏台上,八妹和铁柱如同舞动的双燕,演得那么投入,观众看得十分入迷。他俩的身影,随着最后的剧情,渐渐隐入幕后,留下一个快乐的梦,让人留连忘返。
戏迷迟迟不愿收场,欢呼声如潮水一般:“再来一遍!再来一遍!”
高歌静立于人群之后,看着那空荡荡的戏台,不见八妹再次现身,便灵机一动,拍拍店小二说,“我出去撒尿。”
他如小时候那样,潜入换衣间的幽暗角落,见八妹正与卫姑姑争执。八妹的话音饱含着不满:“我再也不演了!这小媳妇我演腻了。”
卫姑姑皱着眉头,语气里带着一丝教训:“你想怎么地?”
八妹噘着嘴,反驳道:“我要演公主!为何我就不能扮公主呢?”
卫姑姑将铁柱打发走,目光锐利地扫过八妹,“谁都可以演公主,惟独你不行。”
八妹双眉紧蹙,语气中带着哀怨:“难道我丑?还是出身卑微?”
“这都不是理由,” 卫姑姑淡淡地说,“你只是没那命。”
“我已是大姑娘,总在铁柱背上,我受够了!” 八妹沉着脸。
卫姑伸手抚过八妹柔顺的发丝,长叹一声:“好吧,最后再演一回小媳妇,外面的看客在闹呢。”
“最后一次。” 八妹取下面罩,擦擦眼泪,把面罩又戴上。卫姑叫了声“铁柱”,就到后院去了。
铁柱拉起八妹的手,回到台上,在众人喝彩声中背起美媳妇。也许是最后一次的缘故,铁柱变着法子表演,正背,侧背,肩上挎,手托举,让本来心情沮丧的八妹不禁乐了起来,嘴里的曲儿渐渐唱得格外响亮甜美:“林中妖怪唤阿哥, 不是山妹头莫回......”
而铁柱悄无声息地从袖中抽出一支笛子吹奏起来,笛声清越,宛如山间流水,与她的歌声交织在一起。这让八妹警觉起来,有奇特的感觉,想起一个人,但找不到机会与铁柱面对面,心绪如翻飞的蝴蝶,渐感莫名的熟悉。
一个狡黠的念头闪过,八妹趁着被托至肩头,轻巧地扭动身体,失了平衡,滑到铁柱的怀里,被铁柱接住。
当两双在面具后面的眼睛对视的时候,八妹全明白了。她禁不住要笑,一直忍着。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