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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单耳倾听》第34章 - 雪夜暗涌

(2025-11-04 17:33:52) 下一个

三个星期后,名为“One Ear Bites”(“单耳小吃”)的小餐馆在城郊悄然亮起霓虹。

招牌上那个俏皮眨眼的耳朵图案,像是一个无言的告白,又像是对过往伤痕的戏谑和解。菜单列着十款中式小吃:果子煎饼、肉夹馍、春卷、锅贴……每样都标了醒目的编号,配以诱人图片,像极了那个年代刚刚兴起的快餐文化。

开业迎来的第一位顾客是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士。他点完单后,好奇地打量着招牌:"One Ear Bites?这店名很有意思,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林若溪下意识地将听力较好的右耳转向他,眉眼弯起温柔的弧度:"您刚才问什么?"

男士微微一怔,视线掠过她微微侧首的姿态,随即恍然大悟,会心一笑:"我明白了!是用心倾听的意思。"

"是的,"她坦然微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只有一只耳朵听得真切,所以更要用心听。"

"我很喜欢你的小店。"男士的语气真诚,"请问你这儿有茶吗?我是说,不是茶包,是真正的中国茶。"

“有的,您等等。”她走进里间,问正在灶台前忙碌的顾辰:“你平时喝的茶叶放哪儿了?”

“看看我的工具包。”

她找到那包散装龙井时,心头微微一动。这茶叶仿佛是他们处境的隐喻——“老外”不喝散装茶,而国人不屑袋泡茶,他们恰好处在中间地带,必须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她泡了一壶端出去。结账时,客人额外放了小费在桌上,笑着说:“我喜欢你的中国茶。”

从早到夜幕低垂,生意竟络绎不绝。关了店门,两人提着沉甸甸的钱袋回到家,顾不上浑身酸痛,将钞票清点了两遍。看着彼此眼中闪烁的光芒,他们知道,生意好得超乎想象。顾辰梦想的“第一桶金”突然变得触手可及。

“你累不累?”她看着他被汗水浸湿的衣领问。

“没事,比伐木轻松多了。”他抹了把额头的汗,笑容里带着踏实。

“你要学我,”她声音轻柔下来,“没人的时候,就坐下闭眼歇一分钟也好。”

“好的。”

林若溪忽然灵光一闪:“我想起来了,以后我们给客人上茶,就用散茶叶,又便宜,还能做成我们的特色。”这个发现让她雀跃,仿佛在迷雾中又找到了一盏指路的灯。

他们不久后将家搬到了郊区,离餐馆不远,进城也只需半小时。除了几位好友,同学们只知他们在开餐馆发财,却不知具体位置。如此,他们安安静静地经营了数月。银行存款日日看涨,成为平淡生活中最动人的诗篇。

只是顾辰,始终对餐馆的名字心存芥蒂。他虽嘴上说“你觉得好就听你的”,心里却像压着块石头:你这岂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让我无时无刻不记着自己犯下的罪孽?其实,我的媳妇,你不用这样,我已深深忏悔,我会用行动证明自己脱胎换骨,用心疗愈你的创伤。至于你坏了的那只耳朵,再等半年,我们花个两三万,一定把它治好,还你一个完整。

圣诞前一周,林若溪接到王惠电话:“老板娘,圣诞夜开店吗?”

“正常是不开的。”

“那更好!我想包个夜场,庆祝圣诞,也给你拉生意。来四十人左右,每人缴15加币,大家一起动手包饺子、吃饺子、唱歌。你们只需准备饺皮和馅料。”

“谢谢你,王惠,想得真周到。如果下雪刮风怎么办?”

“不怕,一点点路,下刀子我们也来!”王惠语气笃定,带着那个年代留学生特有的热血。

圣诞夜,无风,漫天大雪将天地染成一片纯净的银白。窗外的彩灯在雪幕中顽强地闪烁着谜样的光晕。天色未暗,同学们便陆续抵达,跺掉脚上的雪,纷纷落座。

若溪不让他们闲着,先给每人上了三个春卷,随即分发饺皮和馅料,屋内顿时热闹起来。

她目光在人群中细细搜寻,未见沈星瑶和曲远的身影,看来他们关系仍无改善。同时,另一个未曾出现的人影让她提着的心终于落下——他应该明白了她的决绝,那一时的欢愉,最好永远抛诸脑后。

她回到后厨清洗器具,水流声哗哗作响。忽听有人喊:“若溪,再来三个春卷!又来一位。”

她端着春卷走出,却见侯闯推门而入,肩头落着未化的雪花,一双笑眼直逼过来。她手一颤,盘子“啪”地摔碎在地,清脆的碎裂声像极了她此刻内心的警报。她蹲下身去捡,他也立刻凑近帮忙,手指“无意”地碰到她的指尖,带来一阵熟悉的微颤。她没捡完碎片便立刻起身:“我再去给你拿。”

重新端了一盘送到他桌上,低声道:“对不起。”

而他,竟在桌下用手在她大腿上用力捏了一把。她身体瞬间僵住,给了他几秒钟的时间,让那只手停留在原处——不是默许,而是震惊于这份明目张胆。

接下来的个把小时,她再不敢靠近他的桌子,即便他高声要求什么,她也只走到邻桌,请人传递,目光始终回避他的方向,像只受惊的鸟儿小心翼翼地躲避着猎人的视线。

同学们一边包饺子,一边唱着记忆中的老歌,充满了节日的喜悦。林若溪趁无人注意,躲进女洗手间,对着镜子发呆。镜中的女子双颊绯红,眼神慌乱。她不觉自问:“我这是怎么了?魂好像丢在他那儿了……不行,绝不能……”冷水拍在脸上,却浇不灭心头那簇危险的火焰。

他的目光一直悄悄追随着她。见她进了洗手间,他假意走向男厕,却发现女厕门未锁,视其为一种暧昧的邀请。他推门而入,反手锁上门。

“你!”林若溪惊慌失措,却不敢高声,生怕惊动了外间的丈夫和宾客。

他一把抱住她,手便去扯她的裙子,动作急切而霸道。

外间,顾辰仿佛后脑长了眼睛。尽管忙碌,他却清楚地看见侯闯进了女洗手间,而妻子正在里面。里面会发生什么?闲聊?亲吻?或是更不堪的情形?是否该破门而入?抑或装作无事发生?无论何种选择,在众人面前,后果都将难以收拾。

最终,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快步走进储物间,用尽力气拉响了火警铃!这刺耳的声响,既是为解围,也是他内心愤怒与绝望的嘶鸣。这个决定几乎是在瞬间做出的。

刺耳的铃声大作,人群仓皇拿起外套,涌到外面的雪地里。林若溪和侯闯也随着人流挤出,她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

顾辰随即拉断了电闸,屋内陷入一片黑暗。他在储物间静立片刻,才借着紧急指示灯的光亮,找到几支蜡烛点燃,走到门口招呼大家:“实在对不起,出了这种意外。我刚试过电闸,看来今晚无法修复了。不如大家把包好的饺子带回家,今晚就不收费了。”他语气诚恳,听不出丝毫异样。

王惠还是将收齐的钱塞给他。大家分好饺子。王惠建议:“我们唱首《平安夜》吧!”

林若溪安静地站回顾辰身边,两人随着众人一起唱完最后的歌谣。落在她的睫毛上的雪花,已融化成冰冷的水珠,像无声的眼泪。

客人们陆续散去。

他平静地对妻子说:“若溪,别收拾了,明早我来。走,回家。”

她紧紧拉住他的胳膊,仿佛一松手就会迷失在这茫茫雪夜,直到两人坐上了车。

“以后不让他们来了,”她声音微颤,“太闹,时间又长,受不了。”

“听你的。”他不动声色地发动引擎。

“明天我找人修火警和电闸。”她说。

“又是一笔开销。先让我看看,不行再找人。”他目视前方,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波澜。

车在雪地上缓缓行驶,车内的沉默比窗外的风雪更冷。他们都心知肚明,今晚需要修复的,远不止是跳闸的电箱和误鸣的火警。

***

第二天,顾辰先去餐馆将昨夜狼藉收拾整齐,仿佛要将那些不堪的记忆一并清扫。他给妻子打电话,声音平静得像冬日结冰的湖面:“我进城买点东西,去去就回。你好好休息。”

随后,他联系了老同学曲远。“我进城,顺便看看你。”

见到曲远,他先问:“还不搬回去?铁了心了?”

“应该就这样了。”曲远冷静回答,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不走回头路。”

“我向你请教一件事,”顾辰语气异常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只有紧握的拳头泄露了内心的风暴,“若溪出轨了。”

曲远内心叹息——我们瞒了这么久,你还是发现了。“你打算怎么办?”他问得直接。

“不知道,才想找你聊聊。”

“我问你,你还爱她吗?”

“爱。”这个字脱口而出,没有半分犹豫。

“那我给你两个建议。第一,结束婚姻,离开她,给你们彼此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我做不到,”顾辰摇头,眼神痛苦而坚定,“我心里只有她。这条路,走不通。”

“既然这样,”曲远沉吟片刻,像在掂量每个字的分量,“那就想办法把那个搅屎棍赶走。也许,你们还有机会把日子过下去。”

此言一出,顾辰豁然开朗,仿佛在黑暗的迷宫中终于看到一丝微光。他想起不久前在唐人街杂货店买肉时,在柜台后操刀切肉的正是侯闯。他是国际学生,没有移民身份,定然是在打黑工。一个冷静到近乎残酷的计划在脑中瞬间成形。他要用的不是拳头,而是规则,将这个威胁连根拔起。

“谢谢开导,我走了。”他在老友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沮丧,低着头离开,背影却比来时挺直了几分。

他径直去了那家杂货店,找到店主——一个说广东话的精明小个子男人。

“老板,我想找个活干。”顾辰开门见山。

“你有工卡吗?”老板上下打量他。

“没有。工钱可以少点。”顾辰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恳切。

“出现金我很麻烦的!要养那么多人!”老板摆摆手,面露难色。

“老板你也赚的,省了不少工钱。”顾辰坚持,目光沉稳,“我能切肉,有力气,以前伐木的。”他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

“行吧,下个星期过来试试。”老板终于松口。

走出办公室时,他远远瞥见肉柜后的侯闯。两个男人的目光在充满肉腥味的空气里短暂交锋,一个暗藏锋芒,一个浑然不觉。

顾辰用口袋里的微型录音机录下了与老板的全部对话。他先回家听了一遍,磁带嘶嘶的噪音里,他自己的声音陌生而冷静。随后他再次联系曲远,将录音带交给他:“你英文好,帮我写封揭发信,务必写明侯闯的名字。你准备好后,我交给移民局。”

***

时间像被冻住了。年底递交的揭发信石沉大海,移民局那边杳无音信。唐人街肉铺后那个挥刀的身影,依旧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顾辰的眼里,心里。他感觉自己像个守在堤坝旁的哨兵,眼睁睁看着水位一点点上涨,却无力阻止那迟早要来的决堤。只要侯闯还在,就像悬在妻子头顶的诱人禁果,时刻散发着危险的芬芳。他每次开车路过那条街,都感觉有一根无形的线牵着她的心神,让他坐立难安。

他看得出,林若溪的魂被勾走了一半。她白日里依旧忙碌,笑容却像蒙尘的琉璃,失了真切的光彩。夜里,他们虽同榻而眠,中间却仿佛横亘了一道无形的冰墙,她总是背对着他,蜷缩成自我保护的姿态,连睡梦中都透着疏离。他揣测着她的沉默,那或许是内心挣扎,是他挽回这场婚姻最后的机会。她在犹豫,他告诉自己,她需要时间,也只能靠她自己想通,这道坎才能迈过去。他能做的,就是守着她,等着她,像一棵沉默的树,根系却紧紧抓着土壤,绝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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