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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单耳倾听》第42章 - 致命推演

(2025-11-13 19:27:39) 下一个

深夜的拘留所,走廊顶灯投下惨白的光,将金属门框的阴影拉得阴森怪异。四周寂静,只有监控室偶尔传来几声压抑的交谈,像是从另一空间飘来的回音。

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片死寂。

一名面带倦容的中年警官,领着一位约莫五十岁的华裔男子走来。后者虽穿着警服,身上却带着文职人员的温和气质,像个邻家长辈。

"彼得,"警官寒暄道,"这么晚又麻烦你跑一趟。"

彼得微微一笑:"不必客气,我们合作有十几年了吧?"

警官扯了扯嘴角,抬下巴指向拘留所尽头的隔间:"你看看他。是不是……挺酷?"

彼得停住脚步,目光穿过铁栏落在顾辰身上。灯光在他僵硬的侧脸上投下阴影,他双手交叠在膝上,像个被抽走灵魂的木偶。

“你想说他长得帅,”彼得幽幽道,“还是觉得他一脸‘罪犯范儿’?”

"别考我,"警官摊手,"你知道我向来分不清亚裔的面部表情。"

彼得忍不住轻笑:"让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当时跟我说——'要不是你穿着这身警服,我还以为你是逃犯。'"

"那只是个善意的玩笑。"警官举手作投降状。

"好了,不逗你了。"彼得正了正神色,"我听说这位顾先生对指控全盘接受,还拒绝聘请律师?"

"嗯,"警官叹了口气,"他一直在点头。太配合了,配合得让人不安。我怀疑他根本没听懂我们在说什么。"

"让我试试吧。"

两人走到铁栏前。警官示意狱警打开外层牢门。

彼得向前一步,静静端详了顾辰片刻。

越是细看,他心中越是泛起一丝难以名状的怜悯——这个男人衣着整洁,五官端正,眉宇间本该透着读书人的温文气质,与那些刑事犯截然不同。

他用普通话开口,声音温和:

"顾先生,我代表警方,再正式问您一次——您需要律师吗?"

顾辰缓缓抬眼,目光却像是穿透了他,望向某个遥远的虚空。良久,才用沙哑却平静的声音回答:

"要律师……又有什么意义?"

彼得轻轻皱眉。这种彻底放弃自我辩护的态度,他见过太多次,却每次都让他心头一沉。

"顾先生,"他放柔语气,"律师是免费的。他们的职责是替您发声,保护您的权益。这对您没有坏处。"

顾辰闭上眼,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内心挣扎。

片刻沉默后,他轻声说:"我要一个……会说中文的。"

彼得与警官交换了一个眼神,轻轻点头。

"好的,我们会为您安排。"

***

次日上午,童律师准时赶到看守所。

密闭的会面室里弥漫着过量消毒水的气味。他风尘仆仆地坐下,将公文包往桌上一放,锐利的目光直直看向对面的顾辰:

"顾先生,这里的谈话受法律保护,绝对保密。我要听实话——只有实话能帮您。"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与能量。

"明白。"顾辰抬起眼,从对方坦荡而锐利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久违的、令人信赖的信号。

"你承认了警方的指控?"

"是。"

"在没有翻译、没有律师在场的情况下就承认了?"

"我妻子都死了,"顾辰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还在乎这些做什么。"

"顾先生!"童律师身体猛地前倾,手掌重重按在桌面上,"我们虽是初次见面,但我了解过你——你曾是个有原则的官员,在朋友间口碑不错,更是个尽力维护家庭的好丈夫!我相信你做的事背后必有苦衷!现在告诉我,你太太回来那天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丈夫"、"苦衷"这些字眼,像石子投入死水。顾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那段鲜血淋漓的记忆决堤而出:

"……若溪让我去买护垫,还有黄瓜、豆芽。"这些日常细节此刻听来格外刺心。"我出去了半小时。回来开门,放下东西,卧室没人。我探头看向浴室……"

他的声音突然破碎,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仿佛又被拽回那个灾难的午后。

"我看见……若溪蜷在浴缸里,头完全埋在水下,头发散开像团水草……浴缸边漫出一大摊水,水渍里……混着一缕鲜红,血丝还在慢慢洇开……"

"我冲过去把她捞起来,慌慌张张抱到床上。她的身体还是温的,软的……我拼命拍她的脸,做人工呼吸,按压胸口……可是没用!一点用都没有!"

他眼眶通红,双手死死攥拳。

"我不死心,又检查一遍,真的……一点气息都没有。我拿起电话要打911,王惠突然从后面抱住我,拼命拉扯,把电话线都扯断了!她说:'别打了!人已经死了,我先检查过了!'"

"我问:'是你干的?!'"他的声音嘶哑。

"她说:'不是!我来时她已经泡在水里了!'"

"我又问:'你不是走了吗?怎么进来的?'"

"她说:'去了店里发现忘拿东西,折回来发现门并没锁。'"

"我有很多疑问,不过你继续。"童律师适时插话,声音沉稳。

"她说:'不能报警!不然我们俩都说不清!你太太死了,可你还有我!我比她忠诚,比她能干,比她性感,我能给你生儿子!'她说了很多……很多……"顾辰痛苦地抱住头,"我不怕自己被怀疑,那时候心已经死了。我觉得王惠可疑,但……那一瞬间,也不想她进监狱。我……"

"然后呢?"童律师紧追不舍。

"后来……我们给若溪穿好衣服,装进了旅行箱。"顾辰的声音已失去了温度,"后面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

"根据记录,尸体后来又回到了家里。这段时间你是怎么处理的?"

"就放在家里……"顾辰喉结滚动了一下,"三天后,开始有味了。"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原本打算等车拖出来后,找个安静的地方,让她入土为安。可是拖车公司迟迟不来……最后,只能和王惠在深夜把箱子扔进了楼后那个一人高的垃圾箱,上面盖了些纸盒。"

"之后呢?"

"之后……"顾辰低下头,"我和王惠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经营餐馆。"

童律师缓缓吐出一口气,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在顾辰脸上:

"现在开始,我会问你几个关键问题,请你务必如实回答。王惠为什么会有私人物品落在你家?"

"她那段时间从城里来临时帮工,住在餐馆。偶尔……会来我家洗澡。"

"你和她发生过关系吗?"

顾辰的脸由白变红,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有过。"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我……拒绝过。后来她说,如果我再不满足她,就不帮我了。我……只好……"

"后来呢?频繁吗?"

"……是。"

"你爱上她了?"

"我太太最后一次回国时,我以为她不会回来了……"顾辰的声音带着苦涩,"那时我开始考虑,王惠或许可以成为终身伴侣。她……表现得非常爱我,但她说不会强迫我。"

"好。下一个关键问题。"童律师的身体微微前倾,"王惠有你家的钥匙吗?"

"没有。"

"你说出门时把门关好了。可你太太出事时,王惠却在屋里。这该怎么解释?"

"我不知道……"顾辰茫然地摇头,眼神涣散。

童律师的语速突然放慢,每个字都像重锤般落下:

"我是否可以这样推测:你故意给王惠留了门,为她创造了对你太太下手的机会?"

"不!不可能!"顾辰猛地抬起头,眼眶瞬间通红,"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若溪!如果可以,我宁愿替她去死!"

"我愿意相信你。"童律师的语气稍稍缓和,"那么,还存在另一种合理的解释——当然,这需要我去核实。在你出门接你太太的时候,王惠表面上在收拾东西,但实际上根本没有离开过你家。"

他停顿了一下,注视着顾辰骤然失去血色的脸:"之后,你们夫妻之间的亲昵,你们和好如初的谈话,对未来的规划……她都在暗处听着。甚至……在看着。"

顾辰猛地打了个寒颤,一股冷意从脊椎直窜头顶。

"我检查过你卧室那个木质衣柜,"童律师的声音平静得令人窒息,"门把手掉了,上面有个不起眼的小洞,正好……对着你的床。"

他继续追问:"另一个问题。你确定若溪身上没有其他伤痕?特别是脖颈处,有没有淤青或者指痕?"

"没有,我仔细检查过,真的没有。"

"那浴缸边的血迹,你怎么解释?"

"我不知道……"顾辰茫然地摇头,"若溪让我买护垫,可能就是来例假了。"

"王惠为什么突然回国?"

"她说总是做噩梦,不敢再待下去了。"

"顾先生,"童律师的语气变得格外凝重,"王惠的存在,对你的案子构成了极大的威胁。找到她,是我的责任。谢谢你今天的配合。"

短暂的沉默后,童律师说出了最残酷的推论:"根据你的描述,若溪极可能是被人强行按入水中窒息而死。拥有作案时机、体力,以及最强烈的作案动机——因嫉生恨的,你认为,还能有谁?请注意,这不是指控,而是基于逻辑的推测。"

顾辰点点头:"我明白……可是童律师,我不想再为了我的事去伤害任何人了……"

"揪出真凶,维护司法公正是检方的责任,"童律师站起身,目光坚定,"而我的使命,是为你辩护。从现在起,保持沉默。任何关于本案的询问,必须经过我。"

***

预审法庭气氛凝重。童律师带领的辩护团队始终保持着冷静的姿态,他们没有被检方的指控牵着鼻子走,而是精准地抓住程序上的致命漏洞。

"法官大人,"童律师从容起身,声音清晰而有力,"检方指控的核心依据,建立在我的当事人在完全缺乏英语沟通能力、既没有合格翻译也没有律师在场的情况下,所做的所谓'认罪'之上。"

他环视法庭,目光最终落在法官身上:"将当事人因语言障碍和对司法程序不了解而做出的'点头'动作,简单等同于对一级谋杀罪的'认罪',这不仅在法律逻辑上站不住脚,更严重违反了基本的法律程序。"

"首先,这完全不符合'明确认罪'的法律认定标准。"他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其次,这充分暴露了检方对多元文化背景的严重忽视。在中国文化语境中,面对权威者的询问,沉默或点头往往仅仅表示'我在听'或'我听到了',是一种基于文化习惯的礼貌性回应,绝非对指控内容的认同。"

检方显然没有预料到辩方会从这个角度发起如此凌厉的攻势。经过激烈的法庭交锋,指控最终不得不从一级谋杀降格为二级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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