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美国后,有二十五个夏天(四分之一个世纪啊!),我在一所研究生院的外语暑校做管理教学工作。暑校门槛比较低,是学院的创收渠道,高中毕业,交得起学费的,基本都收。暑校学生以在读本科生为主,他们趁着暑假,修几个学分。
这暑校之所以吸引人,是因为研究生院的语言教学比较出名。再说,暑校密集型教学,八个星期可以得到12个学分。另一个重要原因是暑校办在加州的海边,外省学生不明真相,穿着短袖短裤,带着游泳衣,抱着一边学习一边来海滩度夏的梦想,稀里糊涂就来了,却不知这个地区的夏天,经常有雾,气温在华氏60度上下徘徊。当然,也有一些非常了解本地气候的,专门来此地避暑。
二十五个夏天,接触了许多学生,不少人的姓名和长相都忘了。有次在旧金山吃饭,突然有一中年男子走过来,称我老师,我看了看他,毫无印象。他提醒我,八十年代初来暑校学习过,见我一脸茫然,替我解围,你的学生太多了,肯定记不住我了。这时候,我突然想起来,这位是加州圣地亚哥大学来的约翰,那时候刚念完了大二,一问果然如此,这学生感动的,我竟然还记得他的名字和母校,把他的名片留给了我,一看,他是律师。当年,可是个贪玩的小男生,功课马马虎虎。因此,人的成长期是很长的,俗话说,三岁看老,我觉得三十岁看老,也不一定看得准呢。
然而,有些学生,因为有非常奇特的故事,难以忘记。如果有人告诉你,他奶奶给南加州的一个动物园捐了两只长颈鹿,这样的故事忘得了吗?
(照片来自网络)
这位叫大卫,八十年代末来的,在班里年纪最大,三十出头了,矮矮的个儿,微胖,上课话不多,下课很活跃。大卫很有亲和力,身边常围着一圈小弟弟小妹妹,听他侃电影、音乐、球赛、啤酒、汽车等等,他知识面很广,说到最后,往往是约定下课去哪儿吃饭哪儿玩。上完了课,前呼后应的,一堆人跟着他走。
初学外语,总是从身边开始说起,自我介绍,家庭成员什么的。有一天,学生介绍家庭,大卫说他有两个弟弟一个姐姐,都住在圣特芭芭拉。姐姐姐夫在做生意,他是职业美食品尝家,大弟弟是职业拼板玩家,小弟弟是职业高尔夫球手。姐姐和小弟弟的职业听上去没什么问题,他和大弟弟的有点儿离奇。我怕他因为词汇有限,表达困难,就追问了一下。他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弟弟每天玩拼板(jigsaw puzzles),应该算是Pro吧?我想也许自己孤陋寡闻,没听说过职业拼板玩家。美食家,那是为了写美食评论吧?他说:不是不是,我就是每天去饭店吃饭而已,全班哄堂大笑。如此说来,这兄弟三人的职业都有点可疑。
暑期班把一年的外语课压缩在两个月内教完,每天上课五小时,作业很多,要花4-8个小时,因人而异。别看大卫常常吃啊玩啊的,成绩保持在中不溜秋,可见他挺聪明的。
怕学习压力太大,暑校经常组织活动,让学生调剂一下心情,看中国电影、打太极拳、演节目、去旧金山唐人街、做中国饭等等。对于这类活动,大卫从不缺席,而且是热心跑腿组织,看得出他练达老成,笑嘻嘻地,几句话一说,小弟弟小妹妹就听从他指挥。偶尔学生间意见不合,他过来打个哈哈,大家又笑成一团了。有他在,班里的气氛非常融洽。
有一天,他来找我,暑校结束后,他要去广州的中山大学继续学中文。我想起朋友在中山大学教书,如果他想找人练习口语,朋友的孩子可以帮他。大卫跟我说东道西,我也有机会问问他家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果不其然,除了小弟弟梦想成为职业高尔夫球手,每天坚持打球外,他跟大弟弟是无业人员。所幸家里黄金万两,不缺他俩去挣面包。他也不知道家里的钱是哪一代人赚来的,反正从小要啥有啥。奶奶年轻时周游非洲列国,年纪大了,就捐了两只长颈鹿给居住地的动物园;父亲酷爱古典音乐,是两个乐团董事会的董事;母亲热心社交和公益,老帮着慈善组织筹备捐款活动。长辈对孩子只有两个要求,一是不要学坏,二是要大学毕业。大卫履行了他的义务,之后想干啥干啥,父母从不干预。
我问:你不想找个工作吗?他反问:为什么要找工作?工作是为了谋生,我不需要谋生。
我这类不工作就喝西北风的,缺乏想象力,傻呵呵地问:不工作,生活会不会没有目标?怎么会?我的目标是去各国看看,尝尝各国美食。啊,我这才知道,原来世界上有些人是可以不工作,随心所欲生活的。
大卫后来去了广州,我们断了联系。听中山大学的朋友说,他在中大学习了一个学期,之后去了香港,接下来,他要去周游东南亚各国。
美食家不来文学城,挺遗憾的吧?白白错过了菲儿、美厨娘、圆导、亮亮妈妈等众多烹调高手的美味佳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