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目了然

坐拥两岸,皆不相属,看潮来潮往,记花开花落,尝人情冷暖,忆往昔岁月,愿此生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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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离别

(2024-11-26 22:13:09) 下一个

伤离别

 

凌晨两点收到朋友简讯,她母亲过世,她们全家都已飞回台湾,参加明天的葬礼。给她发回短信,这觉是没法再睡了,起来打字。

 

我九月份回的武汉,到家的第二天是母亲的六七。

 

进门放下行李直奔老娘的卧室,床上空空荡荡的,转过头就向哥咆哮,老娘呢?

 

母亲是八月份离开的,早上五点哥嫂听到她出的门,七点半隔壁医院就找上门来让嫂子去急诊室辨人。

 

肇事司机一晚上没有睡觉,疲劳驾驶,根本就没有看到路人,离十字路口几米都还在超速。

 

母亲一直都在说,“我死了你不要回来,有什么意义呢?”可能是因为这吧,哥哥和弟弟一直都不允许告诉我消息。

 

他们一直在父母身边,怎么能体会得到我们这些远在异乡的子女的心境啊。

 

当年出来的时候,还年轻,根本就不知道何谓山高水长,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感觉也就是睡一觉的距离。

 

第一次带老大回去,将近一岁的她,飞机上提供给她的睡篮太小,装不下她。那时还没有直达武汉的飞机,十四五个小时,几乎全程都抱着她(三岁前她基本不要她爸),一个来回,就让我胆寒了。

 

随着父母的衰老,手机永远是24小时在线的状态,就怕来电未接的提示。父亲走后曾梦到过母亲还有两年的时间,此后每每想到都闭眼暗暗祈求神灵保佑母亲平安,让我能有机会带上两个女儿回去看她。新冠期间更是如此,几乎每天都要祷告一番,终于通航了还得熬过天价的机票。这期间的八年,是我对母亲永远的愧疚。咬咬牙,是可以多回去几次看望母亲的,不至于她和闺女们只见了去年那一次。

 

可即使不用手机通知我,母亲还是用她的方式告诉了我。

 

突然梦到回到了老屋,父亲居然也在,母亲在一旁,老屋前突然冒出来一堵土墙,高高地挡在面前,老屋的屋顶只能若隐若现。

 

隔着土墙,父亲说他回邓家湾了,他已经倒下两天了。然后就是我往村外走的画面,父亲追出来,他的身型,但好像是母亲的脸(当时在梦里我一直都在纳闷那堵土墙怎么来的),笑咪咪地看着我说,你照顾好自己啊,然后我就醒了。

 

以前母亲被抢救的时候我梦到的是父亲,父亲离世前我梦到的是母亲,所以梦醒后就担心是不是母亲出了事。加之哥嫂突然不再接电话,心里就开始不安了。说给弟弟听,他就说是我想多了。

 

父亲的生日是阴历七月二十,当时又临近中元节,又希望是父亲需要冥币了,赶紧给他烧一些去,但只睡满了那一晚,第二天又开始了凌晨两三点就睡不了的状态。

 

母亲身体一直很好,还想着是不是她突然病倒卧床了,兄弟间起了矛盾,哥嫂才不接我电话的?

 

外子看着我夜复一夜地失眠,建议让我请闺蜜去家里看看老娘的情况。如果是哥哥他们不让给我消息,让闺蜜去只是让她们左右为难。本来就打算老大考完11+我就回去陪陪老娘的,熬到她考完,外子不出差的空档,我就上飞机了,好在上次的签证是两年。

 

晚上十点的飞机到的武汉,出关的时候看到哥来接机,心下一沉,二十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来接我。其实还有很多细节都在告诉我母亲出事了:接机的时候侄儿避开我的视线,神情不自然,上次来接机笑嘻嘻的,还给我买了一束鲜花;弟弟有次在电话里很激动,从他女儿想出国留学的事,说起我能出来是因为有他和哥哥守在父母身边,有什么事都是他们处理,这么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抱怨;就连出发前去给母亲买衣物,居然都找不到我想要的款式。。。。。。但自己心里还总是抱着那么一点点希望的,希望她只是病倒了。

 

朋友的母亲中风后卧床了两年多,暑假她回去,老妈妈已经认不出她了,然后病情恶化,又抢救了一次,我想她心里对母亲的离世是有准备的。但她一直都很后悔,每每看到母亲痛苦地在床上呻吟,说不了话,动不了身,鼻饲了一年多,觉得她完全没有生活质量可言,当初中风的时候就应该坚持不让开颅抢救的,让母亲在昏迷中睡过去,就不用受这些罪了。

 

可当时她妹妹和弟弟都坚持抢救,他老公劝她因为她不在身边,母亲的事她不该做主。我特别理解她的感受,因为当年父亲被癌症折磨得想自杀的那半年里,我是希望国内能让安乐死的。但机械般走完流程安葬完父亲,突然再也看不到他了,我就开始后悔了,后悔没有带他去看看那些老中医,后悔没有尽全力找所有可能的救治方法。只能告诉朋友,不管父母以怎样的方式离开,我们都是会后悔的。

 

母亲的离开,突然到我唯一能想到安慰自己的理由就是她没有受父亲离世前受的那些罪。如果要用那些痛苦换取我心理上的接受,我情愿选择她以这样的方式离开。

 

在武汉的那些日子,或许是因为住在哥嫂家,那晚的眼泪,不可控的哭出来了,其它的都被生生地逼了回去,身体也就麻麻木木的,提不起劲。

 

熟悉的街道,到处都是她的幻影,却总也看不到她。每晚躺在母亲生前的床上,等她入梦 ,却不见她来。

 

那天照例去菜市场买菜,却在医院的侧门处看到一只黑色大蝴蝶,背上有暗色的花纹,在我面前慢慢地飞舞。它想停在路边用来冲洗街道的大水桶边缘,浇水的大叔也停下手里的活,笑看着它,等它落下。它却被来来往往的路人惊扰得飞飞停停,我一直站在一旁看它,想给它拍照,好不容易等它停在水桶的口边上,却只能拍到它小半的身影,因为角度不对,又不想再惊扰它,不敢挪步。拍完照的一瞬,一个激灵,想到该不是母亲化蝶来看我的吧。仿佛有感应似的,再抬眼,它就在我眼前的半空中慢慢地飞着,绕了一个不小的圆圈,然后慢慢飞进路边的树林中隐去。

 

说给外子听,他回了我一个流泪的表情。其实我心里是有些小欣喜的,想来母亲是知道我想念她的。纵然有生死,我们仍能以我们自己的方式,顾望彼此,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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