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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锁走后个把多月后的一个晚上,桂芬悄悄地告诉
我:“好像这几天粉莲有点儿不正常,龙锁刚走的那会儿,
她三天两头往娘家跑,我还替她高兴,隔三差五地到娘家去
混几天饭,家里的口粮就够吃了,不过这些天不往娘家跑
了,老看到二侉子有事没事地往她家跑,有时捧个粥碗也要
转过去搭几句寡话,不晓得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我
听了开始并没在意,后来在一个漆黑的晚上,果然看到了一
个个子不高胖敦敦的黑影子熟练地撬开了她家的大门,反手
又将门关上,人进了里就再也没什么大动静了。从那身材上
看,是二侉子无疑。后来村子里也有人说,二侉子走了桃花
运搭上了龙锁家的“痛”婆娘,两人正打得火热,夜夜不空
房。据说这情况还是二侉子本人在外面“摆方子”(方言,
显摆的意思)不经意间说出来的,已经成了村里公开的秘
密。
二侉子也是我们队里的人,与我同龄,住在村子中间一
处破败的大瓦房里,家里有一个三十大几岁的哥哥和一个二
十岁不到的妹妹,因为他爸是富农,弟兄俩至今都没娶上媳
妇。二侉子家姓陈,小名叫二小,小时候特别皮,十岁出了
头时还光着屁股在巷子里跑,邻居们就都叫他二侉子。我们
那里都把北方人叫“侉子”,将南方人叫“蛮子”,不过在
地区划分上是很模糊的,我们家乡地处长江北边,有时也常
被北方人叫蛮子,被南方人叫侉子。习惯认为,与儒雅文弱
的南方人相比,北方人更剽悍豪爽一些。不过,这种称呼是
含有贬义的,通常是指这个人既邋里邋遢又不拘小节。
这几年,二侉子倒是一点儿也不“侉”了,他有一
套“相亲服”,穿起来仪表堂堂的,好像换了一个人。他年
年都要相好几回亲,大都是因为家庭成分不好,谈几天就谈
黄了。他本人的条件倒是挺不错的,中等个儿,胖胖的圆盘
脸,人也机灵,干起活儿来从不卖奸,还是驾牛耕田的一把
好手。让他觉得伤心的是,就连同是富农家庭出身的姑娘也
都不肯嫁给他。其实也难怪,那时出身不好的人就是二等公
民,干的都是些苦活脏活,工分给多给少连屁也不敢放一
个。哪像那些贫下中农出身的人,有时还敢对干部发发牢
骚。
自从粉莲嫁过来后,二侉子的那套专门用于相亲的服
装,就成了常服,有时男劳力与妇女一起干活时,他也穿得
整整齐齐的,小分头也梳得服服帖帖的,与龙锁站在一起,
就好像龙锁是他的大叔,有人说,他是穿给粉莲看的,他是
在想她的心思。这次龙锁出去挑河,听说要到过了春节才能
放工,客观上为二侉子攻城掠地创造了极好的机会。事实印
证了龙锁妈妈的担忧——“烈女怕闲夫”,一来二去的,二
侉子就得了手,而且两人都相见恨晚如鱼得水,轰轰烈烈得
一发不可收。
我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办法能帮到龙锁,这种事人家做得
旁人却说不得,弄得不好要出人命。幸好桂芬与粉莲处得不
丑,平时好像无话不谈,只能叫桂芬去探探虚实,顺便说说
她。有一天晚上,桂芬在她家跟她谈了好长时间,回来后告
诉我:“她倒是一点儿也没瞒我,外面的传言确是一点不
假,两人已经好了个把月了。她说‘与龙锁相比,二侉子更
会体贴女人,他日早日晚地粘着我,我就也动了心,现在要
我跟他断恐怕很难。’她还说:‘我也不怕你笑话我,跟他
在一起感觉就是不一样,好像觉得自己更像一个女人,也不
知道是什么回事,就是觉得跟龙锁结婚一年多了,一次都不
曾有过那种感觉。我也寻思过了,反正他也不容易找到人
(对象),如果能瞒住龙锁或者他不计较,我们就这么扯着
过,假如龙锁要责罚我,我就跟他私奔上江西。’”(我知
道二侉子有个叔子在江西,五八年逃荒过去的,早就有了江
西户口,现在在一个林场里当工人),听了桂芬的话,我觉
得事态已经严重得超出了我原来的估计。很显然,粉莲是被
二侉子的床上功夫征服了,也难怪,二侉子这么大了还是个
处男,家里也过得不丑,龙锁历尽坎坷,活儿苦,生活上又
有一顿没一顿的,那个方面怎能与之相比?
后来我直接找二侉子训了一次话。我说:“你这是破坏
人家家庭的行为,人家可是贫下中农,你出身不好却还这样
胆大包天,还敢在外面嚼舌头摆方子?你也不怕龙锁回来会
打断你的腿?还有,万一丑事传开了,女方寻死觅活地出了
人命,这责任你怎么负得起?”二侉子被我连珠炮似的发问
吓蒙了,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他慌忙表态:“我听你的,
我保证改。”我虽然知道他言不由衷,但也只是希望他收敛
一点,把事情做得隐蔽些。后来我听桂芬说:“从被你训过
后,去得没以前勤了,而且总要等到庄子上定了人脚才敢悄
悄地过去。”在外面,人家跟他说笑时,他也矢口否认,说
以前是他瞎说着玩的,绝对没这回事。
4
龙锁放工回来时已经过了正月。憨厚老实的他一点也没
发现家里有什么异样,还给粉莲带回了一件裤子料,那是他
用他在工地上省下来的零化钱买的,他不抽烟不喝洒,没什
么开支,那点钱别人大都不够用,工地上的伙食太差,除了
饭粥,一天只能吃到一大碗在大锅里沤熟了的青菜汤,别的
人隔三差五的会买点儿肉碰头(聚餐),他舍不得,活儿又
重,因此他回来时显得比别人更憔悴些。不过,毕竟久别胜
新婚,他们也还年轻,自然会有好几天**澎湃的日子。
过了个把多月,粉莲害起了宝宝(我们那里都把妊娠
反应叫害宝宝),队里婆娘们就在私下议论,也不知道是龙
锁的还是二侉子的,议论的结果是:管他是那个的,反正照
田收庄稼,生下来总归是要跟龙锁姓杨的。对此,龙锁却没
一点犯疑,要当爸爸的感觉让他兴奋异常,一早一晚的像宠
孩子似的宠着粉莲。
龙锁回来后,我又找过一回二侉子,严正警告他与粉莲
绝对不准再有来往。后来,虽然还有点藕断丝连,但两人都
特别谨慎,二侉子是怕“犯法”,粉莲也觉得对不起龙锁。
古人将婚外恋情叫“偷情”,现在看来这个“偷”字确实是
用得恰如其分。
那年夏天,二侉子也找了个人结了婚。是他爹妈做主,
拿妹妹跟人家换的亲。那户人家也是富农成分,姑娘已经二
十七岁了,一直不肯把人家,因为怕二十岁刚出头的弟弟将
来寻不到人,特地留着为弟弟换亲的。这桩交易,看起来是
双方都互不吃亏各得其所,但对二侉子这边来说还是不太划
算的,因为那姑娘生得太丑了,虽然不麻不疤也样样活儿拿
得出手,但脸上的下巴好像比常人短一截,怎么看怎么不顺
眼。起先他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因为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
经历,难免会有曾经沧海的想法。后来经不住他妈反复开
导,妈妈说:“我和你爸也是怕你犯法,想早点了却掉一桩
心事,那小伙跟你妹妹也般配,就是姑娘的面貌不大好看,
但我听人说了,那姑娘勤劳、懂理,手也不笨。你就别再犟
了,婚姻是前世里注定了的。再说长得丑一点怎么
啦,“痛”又不能当饭吃,老话还说:瘦田丑妻家中宝,美
貌娇妻惹祸根。 娶一个会过日子能生儿育女的人,我看挺
好。”二侉子想想妈妈说的也有道理,这事情就成了。说来
也奇怪,结婚后,小两口感情还不错,起先是看不顺眼,时
间长了就越看越顺眼了,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说的就是这个
理。过去,乡里人都这样,男女双方结婚前都不曾有过多少
交流,他们之间的感情都是在后来柴米油盐的平常日子里慢
慢积累起来的。从此,二侉子就彻底断绝了与粉莲的那种关
系,有时候在上工的路上遇见了也没多少话说,只是二侉子
会从粉莲那哀怨的眼神中读懂藏在她心中的千言万语,此
时,二侉子就在心里对她说,我也舍不得跟你断,只是没办
法,我这样做是为你好。
秋天,粉莲生下个白白胖胖的丫头,按时间推算,“早
产”了个把月,也算是在常理之中,只是丫头那圆嘟嗜的小
脸就像是从二侉子脸上剥下来似的,不过这只是队里的那些
碎嘴婆娘们参详的,龙锁可一点儿也没往歪处想,高兴得好
像是拾到了个宝贝。丫头出生时,他家院子的一角正盛开着
一簇黄灿灿的菊花,于是他们就为丫头取了个乳名叫小菊。
那年秋天,我们这个生产队“领导”大换斑。先是我被
调到村里任大队总账会计(原来的会计年老多病),算
是“升迁”。后来,与我共了好几年事的队长被免职,表面
上说他是年纪大了没领导能力,老好人一个,管不住队里那
些邪头逆角的男劳力,队里产量上不去,工作没起色。其实
还有一个深层次的原因是村支书想借机安排他的一个亲戚。
这个亲戚是支书儿媳妇的哥哥,村里还有传言说支书“扒
灰”,挺怕儿媳妇,儿媳妇交的任务,他不敢不完成。那
时,支书免队长的职就跟过去地主辞退管家一样便当,虽然
公社规定撤换队干部要经公社组织科审批,但一直没严格执
行过,有的队长跟支书顶一回嘴,支书一句话就把他撸下来
了。
新队长上任后,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说一不二,雷厉风
行的作风,倒是真的镇住了这个长期后进的生产队。不过,
没过多久,他就慢慢地露出了狐狸尾巴。那人特好色,队长
的特殊地位又为他的这种恶习创造了有利条件。第二年,他
搭上了粉莲,差点儿搅散了龙锁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