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色风筝

叙述平凡人的情感 平凡人的故事
正文

沥川往事(二十五)

(2021-08-06 07:09:13) 下一个
 
  婚礼之后,沥川坚持要带我去欧洲旅游。鉴于他的身体状况,我坚
决不同意。我们一如既往地住在昆明,每半年去瑞士看一次医生。

    我们第一次以夫妻的名义进瑞士海关时,沥川一本正经地将一个
红本本交给了海关的官员。那人研究了半天,问道:“先生,您的证
件?”

    “这就是。”

    “为什么上面全是中国字?”昏,那老外居然知道什么是中国字。

    “这是结婚证。”沥川说,“护照我太太拿着呢。”

    那个老外呵呵地笑:“你拿结婚证干什么?”

    “因为结婚证是我最重要的证件,比护照还重要。”沥川严肃地
说。

    “噗——”海关官员忍俊不禁,“当”地一下,给我们的结婚证
也盖了个戳,“祝你们新婚快乐!”

    过了关,沥川认真地收好了结婚证。我说:“沥川,戏弄海关,
影响不好。咱们下次不玩了哈。”

    “怎么不玩?每次都要玩。”
 
                         番外:书店

  我在业余时间写完了《沥川往事》,出版后的一天,被邀请去一个

书店签名售书。

    虽然沥川看过这本书的头几章,他坦白地承认:第一,他认识的

汉字有限,又懒得查字典,所以基本上没怎么看懂。第二,他看懂的

那部分令他非常脸红,他拒绝继续看下去……

    “那你介意书的名字叫《沥川往事》吗?好像你已经……嗯……不

在了似的?”

    “不介意。”

    “要不我给男主人公另起个名字吧,不叫沥川了。”

    “不要紧。”

    不对呀,沥川是一贯注重隐私权的呀,我纳闷了。

    “为什么不要紧?”

    “如果你问我爸,他会告诉你‘沥’字不是那么写。我护照的正式

姓名是韦氏拼音,‘沥川’这两个字本来就是你自己起的。”

    “什么?什么?”我跳起来了!搞了半天,结婚一年了,我连老公

的中文名字都写错!

    “是啊,”沥川笑着说,“你第一次写这两个字是你头一次住在龙

璟的时候。你给我留下一个字条,说‘沥川,我回学校去了,不用送

我。’上面就是这样写的,三点水的沥。说实话,当时我还不认得这

个字,又是简体,我还跑去查了字典呢。”

    “那你究竟是哪个‘沥’字?”

    “嘿嘿,不告诉你,这是一辈子的把柄。”

    我去书店时,沥川也去了。因为我告诉他我怕见读者。沥川说他陪

我去,他会悄悄地坐在远处罩着我。

    那天我穿得挺正式,坐在那儿一本正经地签字。书店里的人挺多,

可我签了十分钟就签完了。抬头一看,我的面前排起了另一条长队,队

里的人,每人都捧着一本《沥川往事》。奇怪了,我是作者,怎么没人

找我签字呢?

    我问其中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子:“请问……你是在等作者的签

名吗?”

    那人看了我一眼,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赶紧对她笑:“那个……我……就是作者,真的,如假包换。”

    她很客气地和我握手,打开书,请我签了字。然后就不理我了,继

续排队。

    窘掉了。我踮起脚往前看,那队一直排到门口,长得不见尽头。

    “请问,这个队是干什么的?”我礼貌地问。

    “我们在等沥川哥哥的签名。”

    呜呼!本末倒置,我傻眼了。

    我沿着长队走到尽头,果然看见沥川正坐在一张桌子旁边给一位小

女生签字,一面签,还一面说:“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签英文,我的中

文字写得不好,怕你见笑。”

    小女生通红的脸,傻呵呵地笑,眼睛里居然还含着泪:“不,不,

沥川哥哥,看见你好好地活着,我好为你高兴!”

    “嗯……你们的‘大人’是不是在书里把我整得死去活来?”

    一群女孩们围着他,拼命地点头:“是啊,是啊,是这样啊,我们

的眼泪都流光了!”

    “沥川哥,请问你是不是真的只有一条腿?”另一个女生怯怯地

问。

    “是啊,”沥川一脸的好脾气,“想过来证实一下吗?”正说到这

里,看见了我,把头一低:“Oops!”然后他抬头对大家说,“作者

大人在这里,请大家给我一个面子,多多请她签字,好不好?”

    “好哦好哦!”大家终于把我围住了。

    出了书店,在一个寂静的街角,沥川忽然叫住我。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古典式样的木函,打开木函,拿出一本比我的书

还要厚两倍的册子。那册子看上去远比我的书要精致,装订成一本书的

模样,却有画册那样的大小。他吻了我一下,他将册子递到我的手中:

“今天是我们的生日,这是你的生日礼物。”

    那本书的封面上写着:

    “Letters to Xiaoqiu”(给小秋的信)

    翻开第一页,我看见一封中文的信:

    “Hi沥川,

    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我考得不错,连最差的精读都考了86分。

你喜欢吗?中午我和安安去北门的小店吃牛肉拉面。我放了很多的香

菜。味道真好。晚上我去晚自习,带上一杯浓茶。我在那里看完了最

后一本《天龙八部》。是的,我不好好学习,想休息一下。小秋。”

    下面是他的回信,我的译文。

    “Hi小秋,考试考得那么好,真为你骄傲。北门的牛肉拉面,是

我们去过的那家吗?我还记得你说那里的牛肉汤是白的,清浊分明,

色香味醇。对不起,小秋。分别的那天我什么也不能说,只能飞快地

逃走了。当时我真觉得自己是个胆小鬼。我带走了一个你的枕头,里

面残存着你剩余的气息、隔夜的味道。现在我在医院里,依然枕着它,

好像你还在我身边。我的手术安排在明天的上午十点。家人们齐齐去了

教堂,为我祈祷。幸好你不在,也不知道,我不用看见你伤心难过。无

论如何,你都会祝我好运,是吗?爱你的,沥川。”

    我从头一直翻到尾,从一半开始,我的Email就结束了,他仍然接

着往后写,长长的独白,英文夹着中文。

    我默然看着他,深深地感动。

    他摸了摸我的脸,柔声地说:“我其实回了你的每一封信。没有力

气打字,我悄悄地录在录音笔里了。后来,你没再给我来信,我仍然经

常写。没有告诉René,不过已成了习惯。”他将我的手捧到他的胸

口,继续说,“本来我打算在遗嘱里将这些信委托给René保存。如果

有一天,我出了什么事,或将不久于人世,René会把这些信寄给你,

让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曾经有人深深地爱过你。”

    我把那本厚厚的册子抱在怀中,促狭地笑了:“难道你从没想过,

我若真的出了什么事,也多半是因为你。我若真的要死了,也多半是被

你气死的?”

    沥川凝视着我,目光深沉而专注,仿佛在我的瞳孔中寻找他的影

子:“小秋,手术以后,我不敢看自己。从不照相,家里也没有穿衣

镜。我一直以为,美的东西永远离我而去了,等待着我的,只有死亡和

腐朽。不是吗?如果你手里拿着把锤子,什么东西看上去都像是钉子。

可是,”他的目中有阳光,也有雨滴,“我却在你这里看见了久违的

美,在你的眼中,我是如此可爱。”

                         番外:圣诞

    多年之后的某个圣诞夜。我和沥川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夜深人静,沥川忽然问:“我们认识的那一天,你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挺清楚的呀!”

    “那我就考考你,是你的记性好还是我的记性好。”

    “我的,我年轻,当时正是记忆力最旺盛的时候,一天能背一百个

单词。”

    “那天,”沥川说,“你把咖啡泼到我身上的时候,咖啡厅里放的

是什么音乐?”

    “……让我想想。嗯,放的是收音机里的音乐。”废话。

    “收音机里的什么音乐?”

    “……流行歌曲。”

    “哪一首?”

    “嗯。”我说,“嗯。”

    “男的唱的还是女的唱的?”

    “女的,肯定是女的。王菲。那时最火的人就是王菲,电台天天放

王菲的歌。”

    “王菲的哪首歌?”

    “……一个容易受伤的女人。”

    “不是。”

    “不是?哎,沥川,你听不懂中文就承认好了。是王菲,她正在唱

那首‘一个容易受伤的女人’,然后,我给你端咖啡,我还记得那句

呢,留着你隔夜的吻,感觉不到你有多真。想你天色已黄昏,脸上还有

泪痕。”

    “你的想像力真丰富。”

    “不是的?”

    “不是。”

    “那是什么?”

    “Rhapsody in Blue.”

    “就是那个爵士风格的,有点靡靡之音的曲子?”

    “靡靡之音是什么意思?”

    “这典故太深,译成英文,就是Decadent music.”

    “No.”

    “好吧。难怪每次咱们生日你都弹这只曲子,我还觉得挺奇怪的

呢!”

    “多少年了,我一直想唤起你的回忆,你就是一次也想不起来。郁

闷啊!”苦恼的人说。

    “那天是我第一次打工,很紧张嘛!我只光顾着记menu和学习收

银机,没留意音乐的事儿。你问别的,别的都记得。”

    “别的都记得,真的?”

    “当然!那一天对我来说,也很重要啊。”

    “那么我问你,那天,我的领带是什么颜色的?”

    “褐色的。”

    “不对。”

    “不对?不可能!我记得很清楚,褐色。”

    “你是不是把咖啡倒在我身上了?”

    “是呀。”

    “咖啡是什么颜色?”

    “咖啡色。”

    “那我的领带是什么颜色呢?”

    “褐色。”

    “真是……榆木……”

    “你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

    “不是褐色?”

    “不是。当然,咖啡泼上去了就变成褐色了。我问的是在那之前的

颜色。”

    “不记得了,你告诉我吧。”

    “不告诉你,慢慢想。”他有点沮丧了。

    “问个简单点的吧……不能搞得我不及格呀,老公。”

    “好吧,问你一个简单的。那天,我的手上有什么。”

    “哪只手?”

    “左手。”

    “你的手上……肯定没有结婚戒指。”

    “没有。”

    “好像……也没有大包。”

    “没有。”

    “没戴手套。”

    “没戴。”

    “你在用电脑,所以手上肯定也没有铅笔。”

    “没有。”

    “那你手上有什么?”

    “你是想不起来,还是根本没有注意?”

    “……没注意。”

    “我的手指上,贴着一个白色的邦迪。那天我削铅笔,把手指削破

了。”

    “好吧。我不及格。”

    “你为什么不及格?这说明,你根本没注意到我。”

    “真是天大的冤枉,不注意到你会把咖啡泼你身上?问题在于,我

当时就只注意到了你的脸。”

    “好吧。那我,就考一个关于我的脸的问题,你一定得答出来。答

不出来就要休妻了。”

    “你问,你问。只要是你脸上的问题,我绝对能答出来。”

    “真的?”

    “真的!”

    “那天,我对你笑过没有?”

    “答案非常肯定。没笑过。你一直板着脸。”

    “不对。”

    “你绝对没笑。”

    “咖啡泼了之后我当然没笑。可是,抬头看你的时候,我是笑着

的。”

    “没有。”

    “有。我要是不笑,你肯定不会把咖啡泼到我身上。”

    “你的嘴角好像是弯了一下,不明确。”

    “谢小秋同学,那就是笑。你一个也不对,得了零分,怎么罚你?”

    我大声说:“等等,不能光是你考我,我也要考你,没准你也得零

分呢。”

    他吃了一口爆米花,说:“你考,我肯定是满分。”

    “那天,我穿的是什么衣服。”

    “黑色T恤,墨绿色的围裙。黑裤子、黑皮鞋。”

    “我的发型……”

    “马尾辫,绿色皮筋,上面还有两个蓝色的玻璃珠子。”

    “涂了口红没?”

    “涂了,樱桃色的,对吧?”

    “我和你说的第一句话是……”

    “俺们跳来不里烧来,蛇!”他学我的口音,女声的,挺像。我跳

起来拧他。

    “噢!噢!”他叫,“又来搞家庭暴力!你以前满温柔的呀。”

    “刚才那几道是基础题,下面开始问难的了。”

    “问吧问吧。别拧我就行。”

    “那天,除了工作服之外,我还穿过什么衣服?”我存心难为他,

因为那天我进门之后,过不了十分钟就换了工作服。沥川不可能注意

到这一点。

    “你穿的是一件粉红色的毛衣。紧身的那种。双肩背包,包上吊着

一串钥匙。胸口挂着一串珠子,什么颜色都有。下面是绿格子的迷你

裙,白球鞋。像隔壁邻居家上初二的小女生。”

    这回轮到我震惊了:“你怎么知道得这么细?”

    “你对着一辆车的车窗理裙子,又掏出镜子理头发。你对着镜子咧

嘴笑,看看牙齿白不白,还把脸蛋揪了揪,想弄红润一点。头发有点

乱,你对着手心倒了一点矿泉水,把头顶的几根毛弄顺。然后,你背对

着车,把手伸到毛衣里整理里面的胸衣。为了看清自己的背影,你还把

人家的车镜拧了拧。”

    我怔怔地看着他,傻了。

    “总之,虽然你没发现,你已经对我搔首弄姿、春光大泄。”沥川

的黄色词汇特丰富,古典现代后现代一应俱全。

    “胡说……你胡说!”我恼羞成怒了。

    “因为我的车窗是挡光的那种,傍晚时分从外面看不见里面的人。

当时我正坐在车里,怕你尴尬,吓得不敢出来了。”

    “王沥川!你敢偷窥!”

    “噢!噢!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俺们跳来不里烧来(I'm

terribly sorry)!”

 
 
 
 
[ 打印 ]
阅读 ()评论 (0)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