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朋友圈中,林芝是毫无争议的才华担当。
林芝看似柔弱,实力却极为强悍,随时可以榨出别人皮袍下面藏着的“小”。她天生聪颖,文理俱佳,学生时代便是那种一皱眉就让老师怀疑自己讲错了的“学神”。这个才华超群的人偏偏又勤于钻研,所以林芝的大脑内存非常惊人,我时常开玩笑说她是一部行走着的永乐大典。
我们俩的友谊之所以持续了这么多年,秘诀大概在于我骨子里的傻乐呵。巧者劳而智者忧,智商超高的人往往比普通人多一些忧虑,所以林芝特喜欢跟我聊天。而我偏偏有这个本事,不管她遇到多不开心的事,我都能通过一顿忽悠让她心花朵朵开直至怒放。
上个周末,我们俩在微信上发短信聊天。说了几句有的没的,我手欠发了一条:“最近在读什么书?”
她的答复转瞬即至:“《管锥编》。”
哎哟!我的心脏狂跳了两下。瞧瞧!人家学神已经开始读《管锥编》了!我只知道那是钱钟书先生耗尽十几年心血撰写的一部文学巨著,但从未敢染指。我按捺住心头的不安,发出了下一个问题:“如何?”
林芝的回答是:“太精妙了,绝对是大师水准。我就是再努力几辈子,也达不到那个高度。”
我的心脏又狂跳了两下。完了!这个话题没法持续下去了。聊到此处,照理我也该谈一下《管锥编》的精彩之处,和林芝互相切磋,可是我怎么能去评价一部从没碰过的书呢?马克·吐温这样教过我:即使闭起嘴看起来像个傻瓜,也比开口让人家确认你是傻瓜来得强。于是我不敢恋战,悄悄地把话题转到了吃喝玩乐。这些都是我的强项,聊它几个小时我也不会败下阵来。
结束了网聊后,我面对着一个严肃的课题:To read or not to read, that is the question.
认真思索后,我的答案是肯定的,具体理由如下:
1、人到中年,皮囊已经不可避免地走到了下坡路,是该深挖一下灵魂的潜力了。要给灵魂挖潜,世上还有比读书更有效的途径吗?古代的苏大学士早已高屋建瓴地总结出“腹有诗书气自华”,当代某位不知名的哲人也振聋发聩地嘶吼“人傻就要多读书”!
2、 没必要被“钱钟书”的大名吓破了胆。对于他们夫妇的作品,我还是有一定基础的。《围城》、《洗澡》、《干校六记》、《我们仨》,哪一本我没读过?而且该笑的时候笑,该哭的时候哭,该叹气的时候叹气,说明我不仅读过,而且都读懂了。人总是要勇于进取的,我不能止步于此,应该下定决心,向青草更青处漫溯,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3、最重要的一点,我一贯承认林芝比我博学,但朋友之间能力的差距不宜过大。人家对一本书赞叹不已,我至少也应该拍案叫绝,而不是做呆若木鸡状被碾成渣。这样友谊的小船才不至于翻,还可以继续愉快地做朋友。
综上所述,我脑海中的读书计划表上浮现出三个黑体加粗大字:《管 锥 编》!
敲定了这个宏伟目标,我开始上网搜索。别看我买衣服买鞋一贯花钱不手软,买书时向来躬行节俭、锱铢必较。感谢万能的网络,我顺利找到了这部巨著。扫了一眼目录,我随意点开了一篇,恰是《管锥编·毛诗正义·采葛》,暂且读它一读。
读了这一节下来,我有一个重大发现:原来在钱先生面前,我多半可能大概也许没准或者确实真的是个文盲!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大段大段地看不懂,偶尔能琢磨明白的最简单的句子基本属于这种造型:迟迟不去者,以延一日之命,庶免终身之祸,亦犹奔马者不可以委辔,乘流者不可以去辑,是以惧祸而不断,未必皆耽禄而患失矣。
这几句的意思大概是说:死乞白赖地不肯离开(皇上)的人,是为了多活一天算一天,如果走远了必将脑袋搬家,如同骑在烈马上的人不能扔掉鞭子,泛舟于激流中的人不可失去船桨,实在是怕惹来杀身之祸,并不是担心失去那几个工钱。
至于钱老先生所引用的大量古文,如《郑风·子衿》、《全三国文》、《晋书》、《北齐书》、《汉书》、《朱子语类》等等,我只能逐条去检索。结果为了搞明白这一节中的一千多字,我整整耗用了一个钟头。计算下来,即使我以后把全部的读书时间都用来研究这部一百三十万字的著作,也要折腾到猴年马月。看来别无他法,我只能挥泪放弃治疗。
这个结果很让我错愕,继而失望,而后悲愤。我不由得想起了《天龙八部》中的一个段落。姑苏慕容有四大家将,排行第三的包不同武艺一般,但口才绝佳,很多对手没来得及出招就已经被他骂得晕头胀脑功力大减。
有一次包不同是这样骂的:“你那脓包师弟秦伯起再练三十年,也不配慕容公子去砍他一刀!” 当时我读到此处,心里觉得这包不同的嘴实在忒损。同是练武之人,即便功力差些,没有本事去砍人一刀,被砍一刀的资格总不至于没有吧?
今天我倒是恍然大悟。假使置身于江湖,钱钟书大师称得上是“北乔峰、南慕容”一类人物,而我显然大大不及秦伯起,人家好歹也还有些功夫,我却是十八般兵器样样拿不起来,出拳都不知先出左手还是右手。面对如此不入流的对手,钱老先生又怎么肯自堕威名、冲过来砍我一刀呢?顶多露出他标志性的神秘一笑、飘然远去罢了。
我这点儿微末道行,还真的不配被砍一刀。
— 哈哈 这句话我得记着点
阁阁真幽默。 阁阁读不懂的书我肯定读不懂 :)
平安是福。
个人认为,格格挥泪放弃治疗是有一个很大的问题:读《管锥编》动机不纯。王语嫣为何熟读天下各门各派武功秘笈?天下各门各派武功秘笈不会比《管锥编》难读吧?格格将来是否会熟读《管锥编》,依老牛看来,还要看格格将来的造化。
格格您这种跳跃性思维,在城里可以拿刀随便乱砍的。
不知怎么想起李安导演《卧虎藏龙》时,让不会武功的周润发背起手来,只是晃动几下身形。结果李慕白显得功夫高深莫测,比Michelle Yeoh那刀枪剑戟用了个遍的俞秀莲高出一境。:-)
非也非也, 我是说要"伴牛羊而党鸟虫。"
我那个朋友的文学素养原本就高,况且她在国内的牛校任教,有大把时间潜心研读,所以她的古文水准是常人难以企及的。
《管锥编》我本无意碰触,被刺激了之后才打算一试,结果还是撞了满头大包。^_^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有才的人都寂寞:)
阁阁出世却又入世, 才华横溢!
我写这篇文章,一来向大师钱钟书先生致敬,二来用于自省,书山有路,学海无涯。
钱先生撰写此书的目的大概主要在于自娱自乐,受众也仅限于闻弦歌而知雅意的饱学之人。我只能望而却步。
林芝能享受此书,狂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