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家那条小街的拐角,有一棵枝叶繁茂的茱萸树。每到花季,树上就开满了密密匝匝的粉色的花。一同开着的,还有树旁那间小小的酒吧。
酒吧最初的装潢风格基于黑白两种颜色,但是经过岁月的磨蚀,原本的象牙黑已经失去了深沉神秘,变为憔悴的暗黑;珍珠白也不再明亮灵动,渐渐罩上了一层疲惫的昏灰,但这种陈旧却带来了一份亲切、一份体贴。每当我运动或散步回来,会走在一成不变的路上,经过两侧一成不变的房子和树木,唯一变换的场景便是那间酒吧。于是从它进入我的视线,我就会专注地望着它,如同凝视一位故友,直到再一次与它擦肩而过。
隔着玻璃窗,远远可以看到酒吧中大得突兀的柜台,它总令我想起鲁镇的咸亨酒店。酒吧里面散落着几张桌子,门口也布上了一条长台和两张方桌。长台后有一个木质的储物架,中间层放着椭圆形的草编篮子,那是一只黑猫的领地。白天它似乎永远在睡觉或假寐,乌黑的皮毛闪烁着丝线般的质感。当我经过黑猫身侧,它偶尔睁眼看过来,目光只是一味的呆滞。而到了晚上,篮子定然是空的,不知主人去了哪里。在黑猫的一方天地里,它拥有完整的自由。
很多时候会有一些年轻人聚在酒吧。跟随他们极快的话语一同发散出来的,是蓬勃得令人嫉妒的青春。他们时而会爆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狂笑,刺破周遭的静寂。
有一个夏天的正午,两个旅人在树下的方桌前相对而坐,陈旧而硕大的背包立在桌旁。炎炎烈日下,他们的双腿仍然受缚于厚重的牛仔裤,胳膊裸露着,展现着狂野的纹身,束起的长发马鬃般搭在后背。我走过他们身畔,能感到空气中飘荡的汗液的气息。他们看起来已不复年轻,总有三十几岁,就这样背负着全部家当奔波在路上。不知他们来自何处,也不知将去向何方。这也许只是短暂的行旅,抑或是漫长的流浪。他们用粗糙的手持着啤酒杯向口中倾倒,仿佛这种灌溉能让他们生出更多勇气去对抗未来的人生。
还有一个晚上,我看到了一个寥落的身影。那是一个女人,独自坐在门前的方桌旁。她的面前放着一杯酒,指间夹着一根烟,瘦削的脸庞却对着另一边的小路,而路上空无一人。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衣,露出修长的颈项,宛如娜塔莉·波特曼饰演的天鹅。在安然平静的月光下,她的侧颜是一幅独特的风景,是时空中被我偶然捡拾的一段光波。我竟然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尽管这哀叹全无缘起。
她优雅地探出手,把酒杯移到唇边轻啜,而后又慢慢放回,仿佛那易碎的玻璃容器里盛放着她的生之欢愉。我沿着一小块一小块的方砖走过去,放轻了脚步,不愿惊扰到她。然而在我即将穿过的瞬间,她还是把头转了过来,于是我们有了一刹那的对视。在她极美的眼中,是极空洞的眼神,无爱无恨,无悲无喜。然后我们心照不宣地移开视线,用睫毛把彼此拂进岁月的长河。
一团乌黑突然窜到脚前,竟是那只猫。它碧绿的眼睛放射出犀利的光芒,一扫白日的颓废,身姿矫健,凛凛生威。这个奇妙的生灵,或许它的灵魂只有在夜间才回归肉体。
我踏着斑驳的树影,继续向前走去。忽而听到叶子们发出的沙沙清响,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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