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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乡追梦的上海人(5)

(2025-01-18 03:31:08) 下一个

第二天一大早,明晃晃的太阳便从窗帘的缝隙中无孔不入地钻进屋子,交错的光影爬满了狭仄的墙壁。淑君醒来后,正对着满屋子明明暗暗的光影发呆。她好生奇怪,来了这么长时间,为什么大白天竟没下过一场雨?每天早上一睁开眼睛,出现在面前的总是这幅单调的画面,单调的让人生厌。还有从院子里传来的莺啼鸟啭也让人觉得刺耳,现在她多么想听到风声雨声嘈杂声,哪怕是她以前最烦人的声音——弄堂里的人声杂沓,马路上刺耳的喇叭声,都比眼下声声入耳的百鸟欢歌来得更加亲切。

 

淑君知道再动听的音乐,但凡弹奏出一成不变的调调,最后都会变成一种扰人的噪音。她心里在想:"要是自己的锦瑟人生也变得如此的波澜不惊,这跟迈入耄耋之年有何区别?就算每天过得花团锦簇,又有什么可以值得陶醉的呢?"她在上海不就是这样的吗,表面看起来十分光鲜,但生活却被流俗包围着,简直让人透不过气来。她正是不甘于这种平庸的生活,才选择出国留学的。她也知道这条路走起来肯定不会平坦,甚至会遇到惊涛骇浪般的困难,可那又能怎样?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自己选择的路只好默默的走下去。

 

经过一夜的休息,淑君觉得神清气爽,精力充沛。虽然四肢仍有酸痛乏力的感觉,但这是一种幸福的代价,而代价带来的更是心安的快乐,还有早上这段可以随意支配的时间——今天不用再去找工作,想干什么都可以,而这份随心随意背后的意义才让她感到踏实和宽慰。

 

今天早上,淑君原本陪丹丹去医院复诊。可是当她醒来后,发现塞在门缝里有一张丹丹留给她的字条,大意是说,今天Mark休息在家,他可以开车陪自己去一趟医院,未了还特别嘱咐她多睡会儿。淑君知道这是丹丹故意这么做的。她就是这么一个处处为他人着想,也不愿麻烦别人的人。

 

昨天晚上,淑君到家已近10点。此时,大家都等在客厅里聊天,看到她平平安安的回来,都纷纷围在她身边嘘寒问暖,事无巨细的问这问那,当然问的最多的就是她所干的那份工作。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淑君能脱下白大褂,背起吸尘器实属不易,得要克服多大的心理障碍。这件事要是传到国内,她自己颜面尽失事小,弄不好还要搭上她祖宗十八代的清誊。淑君则红着脸争辩说:"我们从上海来到悉尼,吃苦都是为了放眼以后的幸福,难道不是吗?"说得大家哑口无言。

 

听了这话,站在一旁的丹丹灵机一动,提议用淑君式的感叹,来形容她前后的变化。

 

夏小慧最先开口说道:"姐姐从金枝玉叶到落难格格,终于跌入凡尘。"

 

"大医生从羞羞答答到大大方方,让人嘡目结舌。"Sarah接着说道。

 

Mark用抑扬顿挫的男声说道:"大美女从脱下大褂到卷起裤腿,完美无缝切换。"

 

丹丹则用赞不绝口的口吻说道:"淑君从被人伺候到伺候他人,开始脱胎换骨,难道不是吗?"

 

大家一面七嘴八舌说着,一面七手八脚的为她准备晚餐。等到淑君洗完澡出来,只见一碗热气腾腾的排骨面已经摆在她的面前。一碗面看似普通,却让淑君感动不已,几乎连眼泪都快掉落了下来。Sarah则趁机立一个规矩,以后但凡房间里的租客第一次入职打工,回家都得享受这等礼遇。

 

虽然淑君肚子饿得咕咕叫,可是人却累得直犯困,要不是大家都围着她,她真想快点吃完面,早点回房去睡觉。Sarah最关心医生家的豪宅,花园、泳池和网球场之类的生活细节,她崇尚物质,如果不在国外追求她想要的生活品质,还不如呆在上海呢。在上海,她的日子照样能过得称心如意。夏小慧坐在她左边,用双手支着头,她对淑君碰到的人特别感兴趣,巴士司机、凯斯琳、杰西卡、学校里都有一些怎样的同学。Mark则饶有兴趣地听着,不时插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丹丹坐在淑君的右手边,一边看着她吃面,一边饶有兴趣问些老师所讲的课,使用教材,班里有哪些有趣的见闻之类的话题。只有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喝着小酒,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瞧着她们,在默默的想着心思,这个人就是贾东杰。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只要淑君站稳了脚跟,接下来他的日子就不会好过,淑君可是个狠角色,为了她的闺蜜,她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淑君累得穷于应付,说的很多答非所问的话。现在躺在床上,她都记不清自己说过些什么,说不定还说了不怎么得体的话,谁知道呢。

 

淑君起床后,先去厨房喝一杯温开水,这是她在家里所养成的习惯。在做早餐之前,她不由自主的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已经过了九点。整栋屋子还像是没睡醒一般,一片静悄悄的,大家似乎都已经出了门,这也难怪,房间里每个人都挣扎在社会的最底层,要么在为学业苦学苦熬,要么为了生计劳碌奔波,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梦想打拼,期盼能够早一点扬眉吐气,出人投地。现在的淑君已经没有以前那种惶惶然的感觉,甚至还有点心安理得。心安是因为有了昨天的劳动在先,才有今天静下心来享受眼前的惬意时光。此时,淑君才深深体会到有份工作对她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其意义不亚于当年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

 

淑君准备用平底锅做鸡蛋煎饼当早餐。她在面糊里打了二个鸡蛋,还放些切成碎未的培根和葱花,不一会儿一锅香喷喷的鸡蛋煎饼做好了。她把蛋饼盛入一只盘子里。又把二只甜橙切成片,放入另一只盘子,再倒上一杯牛奶。她一边吃,一边翻看一本张道真的《实用英语语法》和她的读书笔记,安安静静细嚼慢咽地享受一顿丰富的早餐。阳光也像是被吸引了过来,神不知鬼不觉地爬上她的餐桌,又从饭桌的一角悄无声息地爬了过来,最后逼近她的书本和盘子。直到这时才淑君的注意,她连忙把手边的东西挪开,还冲着阳光撅撅嘴,做了一个嫌弃人的手势。

 

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早晨,对她来说这里面除了有一份心安理得的快乐,久旱逢甘霖的喜悦,更有一种迈出第一步那种后心花怒放的期待。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顿时打破房间里的宁静与和谐。淑君心里不觉一惊,谁在敲门,是房间里的租客吗?显然不太可能,因为住在这里的每个租客都配有自己房间钥匙。是租客的朋友?可是朋友串门大都安排在周未,而且这诺大的屋子里似乎只有她一个闲人,哪来的朋友探访?最大的可能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敲门。淑君觉得还是不理踩为好,说不定就是一个敲错门的楞头青。过了一会儿,门外又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敲门声,似乎还伴有几声叫门声,那声音清清楚楚表明敲门人是个女的,而且说得还是中文。这下淑君就不能再继续装聋作哑了。

 

淑君把二只盘子交叠放在一起,又把刚喝完牛奶的空杯子放在上面,一起放入水槽,然后急急忙忙走到前厅。她打开房门,眼前是一位身材高桃,头戴一顶遮阳帽的年轻女人站在门口,由于她背对着光,脸上还戴着一副墨镜,所以看不大清她的容貌,不过她的样子绝对称得上风姿秀美。

 

"请问,你找谁呀?"淑君问道。

 

"哦,这里住的都是上海人呀,难怪…… "那人用上海话答非所问地说道。

 

"这有啥好奇怪的,你还不是一个上海人呀。"淑君心里不服气地想。不过她这话听起来让人觉得很不舒服,好像专为兴师问罪而来的。不管怎么说,她刚才没说出口的话才是重点,难怪——难怪什么呢?对这位不怀好意又有点志高气扬的女人,淑君觉得没必要搭理她,于是她冷冷的说:"请问,你有什么事?来这里总不至于是为了找人聊天的吧。"

 

"算你聪明,还真想找个上海人聊聊天。"

 

"对不起!这里没人有闲工夫陪你谈天说地。你请回吧!"淑君没好气的回敬她一句。

 

"别急嘛——前二天,你们不是在报上刊登过一则招租广告吗,现在我想来看一下房子。"

 

"不好意思,我们已经找到了租客。"

 

"哦——真可惜!不过我来都来了,难道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回去?"

 

"哧——还能怎么样?难不成把我的房间让给你?"

 

"这话正中我下怀,如果你愿意的话。"那人紧追不舍地说道。

 

"你是不是无聊的没事干!还是那句话,你请回吧。"淑君发现这人身上有种令人不快的东西。

 

"能不能让我看上一眼?"那人忽然又放低了声音。

 

"不能!既然没房可租,你看也是白搭,还不如趁早离开,别浪费你我的宝贵时间。"淑君抬高了语调,在她眼前这个女人不仅讨厌,而且来这里的动机让人捉摸不透。

 

"我们那些看似无用的时间不就是用来浪费的吗——"她咯咯笑了几声。

 

"可我不准备把自己的时间搭进去,除非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说完,淑君毫不客气的伸手想把房门关上。

 

"我是丹丹的朋友,想过来探望她一下。"那人总算让了步,挤牙膏似的说出自已的目的。

 

"哦,她不在家,你周末再来吧,或者来之前先打个电话,这样就不会白跑一趟。"淑君一边回答,一边心里嘀咕:"这人可真怪,为什么一定要在别人的追问之下,才肯道明来意。"

 

"可我己经白跑了一趟,那该怎么办呢?"

 

"这我可管不了,你应该懂得这里的规矩才对。"在淑君眼里这个人最不懂规矩莫过于戴着墨镜跟她说话。直觉告诉她那些喜欢把眼睛藏在墨镜后面的人,总让人有说不出的别扭。

 

丹丹来了这么久,她家里人挺不放心的,所以叫我来看个究竟。"

 

"不放心?她在这里过得很开心。你回去就这么跟她家里人说,不就行了吗。"

 

"你也知道出国的人总爱报喜不报忧,尤其是上海人,他们特别爱面子,总是给家人说一些偏离事实,甚至胡编乱造的故事,说好听的是为了让家里人放心,其实是为了显摆,让人觉得他特有本事。唉……虚荣心作祟啊……

 

"生米都煮成了熟饭,好坏都这个样了,具体怎么说你自己斟酌吧。"淑君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

 

"所以才需要我以一个第三者的角度来实地看看,这样不是更有说服力了吗?"那人依然不依不饶地说。

 

淑君面露难色,碰到这么个脸皮厚,又不识趣的人还能怎么办,于是她十分勉强回答道:"那…………吧,你可以随便看,但是房门紧闭的房间除外"不过此话一岀口,她又觉得不妥,丹丹的朋友?可是丹丹早就说过她在这里并没有什么朋友。那她会是谁呢?

    

那人昂着头走进房间,若无其事地东看看,西瞧瞧,还不时的皱眉撅嘴,露出一脸的不屑,那样子像是在说,"瞧瞧——这里怎么能住人……跟个狗窝有什么区别。"不过她对丹丹住的房间格外留意,虽然不能进丹丹的房间一窥究竟,但问这问那的还是问个不停,而问来问去总离不开一个主题,那就是丹丹的生活细节,她有没有找到工作?喜不喜欢这里的生活?跟谁来往较为密切?有没有什么男人来找她?有没有在外面过夜?等等。这显得有点不合常理,谁会问这么详细的私人问题,莫非她真是丹丹家里来的人?

 

 

当那人路过淑君房间门口时,她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似的,停住脚步,摘下了墨镜,仔细打量着这间"豆腐干"大小的房间,"哇——一个人住一间房,也够奢侈的了————很好!"说完她又上下打量了淑君一番。

 

淑君从那人摘下墨镜的那一刻起,就觉得她的脸形像一个新近见过的一个人,是什么人呢?忽然,她一下子晃然大悟,原来这个人的长相跟钟书海有点相像,"我的天哪——这不是钟书海的姐姐吗?"她惊得差点叫出声来。她来这里干嘛?为什么对丹丹这样关心?是顺路还是有备而来?一连串的疑问一下子涌上淑君心头,不过,她马上把这些冒了出来的念头给压了下去。她觉得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为好,不露声色更能麻痹对方。

 

那人在厨房的四周看了一会,便独自巡视到后院。淑君则埋头在水槽里清洗盘子,不过她不时抬起头,从窗户上窥探她在后院的一举一动。只见她慢吞吞的在后院转一圈,似乎对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兴趣不大。

 

等淑君收拾完手上的事情,转过身子来的时候,那人正坐在淑君刚才坐的座位上踌躇的瞧着她。

 

"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淑君说。

 

"心是放下了,可我还是想跟你聊聊天。"

 

"好啊,我乐意奉陪……

 

只听到那人呵呵笑了几声,那笑声听起来有点异样,不过她忽然停住了笑,说:"好——真是太好了——我在这里只待了几分钟,这前前后后的变化告诉我一个事实,你不但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此行的目的。"

 

"哦,何以见得?"

 

"一切都写在你的脸上。不要把我当成不谙世事的三岁小赤佬。"钟书琴把遮阳帽往桌上一丢,接着从包里掏出一块手绢,揩了揩额头上的汗珠,随即用手绢作出打扇的动作,上下使劲的扇动着。

 

淑君倒来一杯白开水,放在她面前,接着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两人都不说话,从她们空洞的眼神看得出都在想各自的心事。

 

淑君开始仔细打量眼前坐着的女人。她皮肤白净,一双丹凤眼,眼波流转,眼尾上翘,二道精心修饰过的柳叶眉,容易给人留下刻板的印象,不过她那高挺的鼻梁和二片涂着口红的薄薄嘴唇,又会让人联想到她是一个有主见,说话刻薄的女人。她的身材似乎比脸蛋更讨人喜欢,穿着一件合身的格子连衣裙,扎了一个马尾辫,头发纹丝不乱,突显了她喜欢打扮,注重细节,追求时尚的个性。

 

"我还是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姓钟,是钟书海的姐姐,你叫我阿琴也可以。"她先开口说道,接着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使劲扇了几下手绢,那样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的喘不过气来似的,"我弟弟从你们这里回来之后,就急不可耐的征求我的意见,说是非要搬到你们这里来住。所谓的征求意见,其实就等同于通知我一声,不管我答应与否,他都会这么干。当然啰,他给出的理由是说丹丹受了伤,正卧病在床休息,需要人照顾,另外他也想过自我独立的生活。我当然尊重他的选择,也十分同情丹丹的处境,所以今天特意请了一天假,过来探望她一下,顺便跟她聊聊天,叙叙家常,毕竟我们算是老相识了。 "她有意停顿一下,似乎觉得话说的有点多,于是直接跳到她最想要说的话,"可是让我万万没想到是,进门之后,这才发现原来这些全都是蒙骗人的鬼话。"

 

"丹丹确实是受了一点伤,早上她去医院复诊。请你了解情况后,再发表自己的议论,不要在这里血口喷人。"淑君显然被她最后一句话给激怒了。

 

一点伤是啥意思?能否跟我解释一下。"

 

"她的手臂和臀部都有软组织挫伤,脚踝骨也有擦伤和扭伤,还有就是碰上这种倒霉事情,情绪自然十分低落,如果你还有一点同情心的话,就不应该用这种口气说话。"

 

"喔唷,照你这么说,她受的伤并没有到卧床不起的程度?那我弟弟为什么非要心急火燎的搬来这里,这不合常理呀,除非有人对他施了什么魔法。"

 

"虽然这件事情我是一个旁观者,但整个内情我很清楚。事情的原委并非你想象的那样,丹丹至始至终都没这个意思。"淑君把脸一沉,她决心为丹丹辩护,"整个过程丹丹都是坦坦荡荡,根本没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要怪只能怪你弟弟,是他旧情难忘把持不住自己,还厚着脸皮准备搬来这里,现在怎么都赖在丹丹的头上。

 

"哦——连内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可见你们俩的关系非同一般。听说了,丹丹在这里有个好朋友,原来就是你呀。好————既然这样,本来我不想说的话,现在就可以畅所欲言了。看来今天的运气不错,没有白跑一趟。"她呵呵笑了几声,把捏在手里的手绢往旁边一放,拿起桌上的一杯水,咕噜噜喝了几口。她放下茶杯,重新拣起手绢,擦了擦嘴唇,也不开口说话,只是用探究的眼神看着淑君,似乎有意等待她先开口。

 

"我真是搞不明白,他一个有家室的人,怎么可以做出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呢?"淑君气得只想把话说得更重些,不料却把憋在心里很久的话给抖了出来。

 

 

"啊——你这么急不可耐的为她辩解,反倒让我有点吃惊。不过姑娘家说话要多留点神,最要紧的还要悠着点说,保持淑女风范。像你这样的口不择言,听了都让人为你着急。"她故意放慢说话的语调,有意表现出沉着稳重的样子,"至于他有家室为什么还要做如此荒唐的事情,待会我会告诉你,耐心点——别着急——

 

"我只是尊重事实,有一说一。如果不说实话,淑女风范又有何用?"

 

"可事实是我弟弟信以为真,完全被那些鬼话给迷住了。而你又编出另外一套鬼话来蒙我。"她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直视淑君,而是撇着嘴,对着她自己一双漂亮小手左看右看,还是一副趾高气扬,瞧不起人的样子。

 

"如果你一定要坚持先入为主的偏见,来跟我聊天,那我就不奉陪了。"淑君对她这种毫无根据的话十分生气,说话的口气也强硬起来, "要么你现在离开这里,要么在这里坐等丹丹回来,至于她什么时候回家,我也不知道,如果你有耐心坐在这里的话。"

 

"说来……真是……讽刺——我根本就不想待在这里,可我弟弟一旦搬了过去,我又不得不经常来这里。"说完她又冷冷的笑了笑。

 

"那就管好你弟弟,就这么简单。别把脏水往丹丹身上泼。"

 

"都快成她的代言人了,说说看她还有什么无法表达,却可以通过他人之口来告诉我的话。"钟书琴涨红着脸,这是她内心焦虑的表现。

 

淑君"嚯"的站起身来,冲口而出,"无可奉告,不可理喻!"

 

"哎——急什么?既然你没什么可说,那接下来就该听我说了。不过在说之前,我想问你有一个问题,你在上海是干什么的?—— "她见淑君没任何反应,忽然又不想说下去了。她顺手把淑君摊在饭桌上的读书笔记本拿到眼前,随手翻看了几页,说:"字倒写的不错,英文也有点基础,说话也比常人更文雅,虽然有些听起来很不舒服。"说完又把笔记本往旁边一推,"看出你是个读书人,却不是一个搞艺术的人,所以我想说……

 

"我在上海干什么,这对你重要吗?"淑君打断她的话,并把刚才的话题硬生生拉了回来,此时她并不想受人摆布。

 

"如果你不想说,那也无所谓。不过重不重要不应由你说了算,而是由我说了算,知道吗?"

 

"可是说不说也不应由你说了算,得由我自己说了算,你听懂了吗?"淑君针锋相对地回击道。

 

"我刚才已经说了,你不想说也无所谓,不管你愿不愿意听,你都得把我接下来的话听完。"

 

"对你接不来要说什么,我并不兴趣!就算我愿意洗耳恭听,也别指望能有多大的作用。毕竟我们都是成年人,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再说钟书海不是一个普通人,他是一个有头脑,有思想,有见解……

 

"喔唷——看来你对他的印象不错啊,这又让我平添一丝忧愁。"钟书琴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想不想知道那些印象以外的事情?这就牵扯到我要说的那个让人匪夷所思的话题。"

 

钟书琴微叹了口气,缓缓地说:"或许你说的没错,在外人看来他确实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热情、聪明、睿智、幽默、礼貌,才华,还是一个有道德感的人。可是这些都是表面上的自我,而女人总是对表面的东西陶陶然,说好听的是感性大于理性,说的难听点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所以从古到今在这上面栽过跟斗的女人数不胜数。"钟书琴一面用手拨弄着茶杯,一面凝视着杯子上的图案发呆,像是在思考接下来该说些什么话更加合适。过了一会儿,她抬起脸,故意放慢语速,慢条斯理的腔调显得这话非常重要似的,"人除了表象之外,心灵深处还藏着一个最原始,最有力的部分,这部分平时非常隐蔽,不显山不露水的,可是它又是真真切切的存在着的,每当关键时刻,它就会不由自主的冒出来,让你领教男人冷酷自私的一面。这才是他们所有行为的根源,所有自私背后的深层原因。所以男人们背后的故事,才值得你去探究,如果你对他有兴趣的话。"

 

淑君脸上带着嘲讽的微笑,心里却压住想要反驳的冲动,"让她说,说个痛快,把他们姐弟俩的那些家底都抖露出来,全当八卦来消遣。"

 

这时,钟书琴又开口说到:"我们从小就被灌输男女有别,可是等到我们长大成人之后,才慢慢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你看这个字特别有意思,对于女性,男人看重的是它后面的那个字;而对于男人,女人更看重的却是前面那个字的价值,也就是养家糊口,赚钱的能力。所谓的郎才女貌这句话也有力说明字的意思,因为说到底能通又能跟联系起来。"她调整一下坐姿,身体前倾,把二只手支在桌子上,"不过那些搞艺术的人,他们醉心和痴迷的可不是我们普通人那些营营苟苟的东西。丹丹是何等冰雪聪明的一个人,她怎么会看上一个对艺术偏执,才华平平,一文不名的画家。而我弟弟就不一样了,丹丹就是他心目中美的意想,不仅如此,他对他心中的美有一种偏执的追求,有把美占为已有的欲望和冲动,这样的话美就无形中变成了一种力量,甚至是自我毁灭的力量。"

 

 

"既然你对她这么了如指掌,那又何必大费周章跑来这里,其实,说到底你还是对自己刚才的话没信心。"淑君顶了她一句。

 

"难道丹丹不会利用这种力量?难道半路不会再杀出个程咬金来?"钟书琴诡秘的一笑

 

"越说越离谱了。丹丹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在我看来问题的症结全在于你的自私自利,把你弟弟当作自己私有财产,岂容他人染指,在你眼里丹丹就是那个染指的人,难道不是吗?"淑君回嘴道。

 

"这也正是最让我担心的地方。自从丹丹的再一次出现,我就知道情况不妙,料定这将是一场不会开花结果的悲剧,所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弟弟滑向深渊。"

 

"哧——悲剧?怎么越说越玄乎了。"

 

"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他。在他内心深处还有一道他根本无法逾越的鸿沟。他从小生活在一个缺少男人的家庭里,他对那些不负责任的男人有多么痛恨,这我比谁都清楚。当然啰——你可能会问,那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干?"钟书琴停顿了一下,抿了抿嘴唇,接着又说了下去,"其实——这话我刚才已经说过了,那是一种想把美占为己有的欲望和冲动。丹丹在他眼里无疑是一切美好的存在,可一旦要他抛弃妻小,去面对那些他认为的不可承受之痛,情况就会反转。听说过萨特的他人就是地狱这句话吗?不可承受之痛就是他的地狱之痛。所以丹丹非常清楚,如果不节制自己的情感,有朝一日会是什么结果。"

 

"我们都是过来人,知道什么是谈情说爱,什么叫做逢场作戏,其实男女的爱恨情仇跟孩子的过家家没有本质的区别,说到底都是一出出甜言蜜语加虚情假意的闹剧,所以谁先认真谁先输。"淑君在钟书琴面前尽量装出她是个有阅历的人。然而这些话都是凭她自己的想象东拼西凑出来的,根本不可能像夏小慧说的那么的深刻有趣。

 

钟书琴突然大笑起来,瞪大眼睛看着她,说:"卿卿我我成了一出闹剧——甜言蜜语变成胡说八道…… "钟书琴又重复说了一遍,"看得出你这个过来人既没有多少谈情说爱的经验,也没有碰到过逢场作戏的男人,才说得出这种教科书式的大话,真是笑死人了……卿卿我我,甜言蜜语本身并没有错,是有情人变成了地狱之后,所有的一切才成了一出胡道八道的闹剧。"说完,她站起身来,伸手拿她的遮阳帽,"不过你刚才最后一句话说的挺实在的,谁先认真谁就输。只可惜我们女人通常都把爱情当作神圣的事情来对待,所以我们不输谁输?你说呢?"

 

淑君当然无言以对,此时,她才意识到在这类事情上,她最好是充当一个观众,编剧、导演和演员的角色都不适合她,她既没有丰富的社会经验,更不想成为被人指指点点的焦点人物。"千万不能受感情和欲望的驱使,做出些自己并不擅长的事情。"淑君在内心不住地告诫自己,她觉得自己已经败下了阵。

 

当淑君把"你是在用亲情来挷架你弟弟"那句话原封不动的说给丹丹听的时候,丹丹咯咯笑个不停,连声说道,"这么一出大戏,你竟然能用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来概括,让人领教了'简单既深刻'这一朴素的真理。真叫人刮目相看。"

 

"你还笑的出来?我使出浑身解数,来帮你顶这么一个大雷,最后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这比碰到油盐不进的钟书琴更让人沮丧,简直气死我了,"

 

丹丹看到淑君生气时那张扭曲变形的脸,更是乐不可支,笑着说:"我们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而你们两个局外人却唇枪舌剑的干起仗来了,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来到这里还没碰到这么好玩的事情。"丹丹忽然觉得淑君还在闷闷不乐,马上做了一个道歉的手势,"谢谢你帮我挡子弹。钟书琴的厉害是出了名的,她过去是大学老师,我都怕她几分,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这也是我搬来与你们住的原因。"丹丹又给她扮了个鬼脸,"别生气啦——笑一笑!唉——说真的,我心里的感受并不比你好,也有一肚子的苦恼,有空我们俩好好聊聊。"

 

淑君卟哧一笑,算是欣然应诺,可是她的内心却充满了内疚和不安,因为她并没有把所有的话都告诉丹丹,而是有选择的说了一些,其中又是拣一些最无关要紧的来说。她知道和盘托出势必增加丹丹的心理负担,还会有挑拨关系之嫌。另外,钟书琴说的那些话,有的是旁敲侧击专门针对她而来的,所以她说话就显得非常的小心谨慎。


原创作品,未经许可请勿转载。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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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山清风 回复 悄悄话 问好菲儿!写小说有点像吸鸦片,会让人上瘾,而无法自拔。不过我会在小说更新的间隙,穿插写一些日本游记。谢谢菲儿的关心。
刚开始写小说有点漫不经心,现在越写越觉得既然写的是文学作品,就得有思想性、文学性,而不光是故事性、娱乐性,当然故事情节也很重要,但是有了前者,情节才会出彩,小说才会更有吸引力。这部小说通过个人奋斗,情感冲突,家庭伦理等主题,来探讨人存在意义和价值。
钟书琴原本是个大学教师,家境优裕,又是六四以前来的,所以自视甚高,再加上她护弟心切,所以表现的有点夸张。淑君是一个从象牙塔里走岀来的女人,社会阅历,情感世界如同一张白纸,自然不是钟书琴的对手。不过最终淑君会一步步的成长,成为一个丰满又立体的大写的人。而她成长的过程才是真正吸引人的,让我写得津津有味,欲罢不能。哈哈哈……谢谢菲儿一直以来的关心、鼓励和支持!祝周末快乐!
菲儿天地 回复 悄悄话 占坐!日本游记没等来但等来了蓝山兄小说的更新,感觉蓝山兄度假充电后的写作,比原来的更精彩,更吸引人了。:)淑君打工后受到的待遇挺温暖的。“她在面糊里打了二个鸡蛋,还放些切成碎未的培根和葱花,不一会儿一锅香喷喷的鸡蛋煎饼做好了。”,哈哈哈,一看蓝山兄就会做,不然就是嫂夫人会做!钟书琴是个人物,真会搅合。蓝山兄的笔力不凡,人物刻画很到位。谢谢辛勤耕耘,期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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