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的日子,看似平常,有时却蕴含有我们不知道的变数。四月份刚过去没几天,一天晚上,房东Peter一本正经的把大家召集在一起。看到Peter一脸严肃的样子,我们都变得很沉默,不知道他要跟我们谈些什么。Peter看了一下在坐的室友们,用他惯有的慢条斯理的口吻说:"昨天我去房屋中介处交纳房租,他们见到我第一句话便是,他们不能把我们住的公寓继续续租给我们,四月二十八日是半年租约到期的最后一天,到时候我们要按时交房走人。"说完他停顿了一下,看看大家的反应,接着又说:"看来我们并不受欢迎。"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我心里一点都不感到吃惊。
我们租的房子外表看起来与一般普通公寓没有多少差别,但里面却非常的舒适整洁,淡黄色的地毯,洁白的墙面,窗明几净的过道,咖啡色的雕花木质楼梯抚手,一踏进大门就让人觉得整洁干净,赏心悦目。我刚住进来的时候,一切都还保持的蛮好,住了几个月之后,原貌有了很大的改变。从进门开始,地毯的落脚处有一长串污渍斑斑的黑色脚印,一直延伸到三楼我们房间的门口。大门和楼梯扶手留着黑色的手印,几个垃圾桶总是塞的满满的。公共走道上常常留有被丢弃的垃圾,虽然这里每周都有清洁工定期打扫楼道,但最多保持二天的整洁。除了这些"罪状"之外,我们房间里住的人多也是一个重要原因,目前我们只住六个人(三男三女),比入住人数的最高峰十多个人骤降了许多,但来拜访的朋友并没有减少,依然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邻居见到我们颇为头疼,他们认为公共走道保持整洁事小,而扰及他人的宁静则兹事体大。所以房屋中介公司不断接到投诉。
Peter说完后,大家便开始议论纷纷起来,七嘴八舌发表各自的看法,但重点并没有纠结不续约的原因,而是着眼于怎样找寻出路,看来大家还是觉得自己理亏。至于今后的去处,有的人建议散伙,各自另觅住处;有的人觉得大家相处的十分融洽,重起炉灶未必能有投缘的室友。还有的人有一种久居的倦怠,想换个新环境,至于是散伙还是维持原班人马并没有特别的坚持。Peter因为长期做晚班,晚上下班的时间已过午夜,火车班次少,路上也欠安全,所以他想搬到离市区较近的地方住。房间里其余的人除了上学在市区,打工都在邻近的郊外,而我们现在住的Strathfield 是通往郊外的重要交通枢纽,所以大家都不愿同Peter一起另择新居,这也意味着我们只剩下二男三女五个人。阿彭一直想要搬来与我们同住,这样一来,我们还是维持六个人(张惠萍、孙小玲、蒋惠玲、Thane 、阿彭和我)不变,还是清一色的上海人。我们还是决定留在Strathfield区。
人员、地点确定之后,便是准备找一处合适的房子。大家觉得如果再租一套公寓,可能还会碰到同样的难题,像我们这样的生活方式恐怕很难避免邻居的投诉,还不如租个独门独院的House,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
我们本来就忙的不可开交,现在又加上找房搬家一大堆麻烦事,虽然找房子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还是需要花时间,花精力去一件件的处理,而目前我们最缺少的恰恰是这二样。还好阿彭主动挑起了这个担子。他这个人善于人交,又会精打细算,他办的事情,我们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所以他自然而然扮演"准房东"角色,当然其余的人也没有完全闲着。以前我路过房屋中介公司门口总是对它橱窗里的展示牌视若无睹,现在会特意在那里驻足停留,了解附近房屋出租的行情,做到了然于胸。当然起初看这些东西并不太懂,多看几遍便知道了个大概。就这样我们六个人隔三差五不断的光顾房屋中介公司。Strathfield人口流动多,租房需求旺盛,虽然这里房租要比邻近地区贵20%,但是房子一推出市场,还是能立马找到租客,看来我们不能懈怠,得抓紧时间,抓住机会。
星期六早上,我们全体室友倾巢出动去看房。前几天,Thane看到有一套新推出来的房子,地点在离我们这里不远的Woodward街上。他与中介职员约好今天去看房。我们兵分二路,Thane、阿彭、张惠萍三个人去房屋中介公司拿钥匙,我们三个人直接去Woodward街等他们。Woodward街是条非常安静的街道,街道二旁大树成行。新年假期的时候,我们曾来这里散步,街道到处绿荫蔽日,花香扑面。现在走在同样的地方,眼前却是树枝凋零,落叶缤纷。站在街的一隅,此情此景,不禁让人感叹时光匆匆,光阴如梭。
我们来到这套出租房的门口,只见前院的白色木篱笆东倒西歪的,与周围散坠一地的落叶完美搭配在一起,让这份秋色更加的凄美。前院看上去还算整洁,刚割完草的草坪散发着淡淡的草香味,院子的中央有一棵干云蔽日的大桉树,枝叶茂盛,一副不危萧瑟秋风的气势。房子是一幢旧式的砖房,房顶的屋瓦已经分不清原有的颜色,像是涂上一层黑灰混杂的颜色,一看便知房顶很久沒有清洗过了。房子的外墙涂料脱落,再配上几扇掉了色的窗户,看上去更加的陈旧破败。我看了一下手表,觉得时间还早,便建议大家顺着马路往街道的另一头走去。我们一路看下来,整条街就数我们的房子最破旧,或许这是房子为什么出租的原因吧。
我们回来的时候,中介职员带着另一组室友在房间里参观,我们也紧跟着走了进去。房子的进门是个前厅,浅灰色的地毯,淡黄色的墙面,看上去色调搭配的不太协调。二面大玻璃窗被户外的树叶遮掩着,使得室内光线更加暗淡。屋内弥漫着老旧House常有的刺鼻霉味。前厅后面是三间睡房,光线还算不错,唯有一间睡房太小,只能算是一间大点的储藏室。睡房的后面是后厅和厨房,还有一个卫生间,从厨房的窗户可以看到后花园,同样是一副破破败败的样子。
我们一边参观,一边议论,虽然觉得房子并不十分的满意,但它却能解决我们的主要诉求。首先,满足了我们住在一起的愿望,大家背景相似,性趣相投,融洽相处,这在别的地方很难得到。第二,房租与我们住的公寓一样,也是$170/周,经济上没有更多的负担。第三,房子的空间比原来的大许多,还有属于我们自己的前、后花园,平时可以栽花种草,修身养性,当然这要有闲情和雅趣为前提,这二点我们都不具备。第四,没有了邻居的投诉,我们可以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过日子。有这么多的好处,大家觉得没有理由不当机立断把它租下来。现在我们唯一担心的是原来住的地方,客厅里的家俱、冰箱、电视都是房东Peter的,不可能留给我们。所以我们搬来之后,必需的家电都得重新置办起来。蒋惠玲是新来的,她到现在还未找到工作,她觉得离开我们另找一处现成的房子,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至少可以省下一些置办的费用。我们五个人看法比较一致。最后还是阿彭发话道:"我们先搬进去再说,东西可以慢慢的添置,运气好的话,有些东西捡都捡得到。"张恵萍说:"马上就要进入冬季了,暂时没有冰箱的日子也不打紧,也能克服过去。""没办法,大不了再退回到十年以前没有家电的日子。"孙小玲接着说。孙小玲的话,我很赞同,我对物质一向看得不太重,只要有几个相处投缘、关系融洽的室友住在一起,即使家徒四壁,我也无所谓,颇有点"闻多素心人,乐于数晨夕"的向往,况且这些都只是暂时的困难。最后大家还是决定把房子租下来,并支付了租房压金。
回到家里,我们把租房的事宜告诉了Peter。他听了之后,为我们这么快找到理想的房子感到高兴。他提议说:"既然你们已有了去处,我们何不再举办一次聚餐,请一些老朋友过来,也算是同过去有个告别,你们觉得如何?"Peter的这个提议,不消说得到我们热烈的回应。他接着说:"那就定在四月二十二日星期天吧。"Peter平时话不多,今天却越说越兴奋,声调也略带有些感情。"过去有什么对你们严厉的地方,请不用介意,多多的包函,大家出国都不容易。现在我连自己的住处还没有着落,看样子最便捷的方法是搬到朋友那里去,他有一间空的房子,就是价格贵了些,一个人住有点太奢侈了。"他的前半段话我认为完全是个客套,他对我们的理解和关心,对事情的公平处理远远多于他的严厉,我们从心里感激他。
一个星期很快过去,终于迎来四月二十二日这一天,这是我们与Peter最后的一顿聚餐,从明天开始,他将利用二天的休息时间收拾东西搬家,我们则继续住在这里,直到二十八日的中午十二点为止。今天我们请来了很多朋友,有的过去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曾是我们同一个屋檐底下的室友;有的是常来常往的"编外室友"。大家对这间屋子,这里住过的人有种难于言表的亲近感,这种情感有的淡,有的浓,有的浅,有的深,但无一例外都是一段铭心刻骨的记忆。
按照Peter定下的老规矩,凡是室友们一起聚餐,每个人都得准备一个菜。但这次我想破一下这个"老规矩",多准备几样菜。个中的原因有二,其一,前几天是我的生日,但事不凑巧,我从早忙到晚,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生日。所以我想利用今次的聚餐机会,好好的吃上一顿,也算是补偿自己那天的缺憾,虽然过生日只是一个形式,然而这毕竟是我来澳洲过的第一个生日,人总是对第一次情有独钟,过生日也不例外。其次,也算是对帮助过我的室友们的一种微不足道的感谢。
从早上开始,我们小小的厨房就没有片刻安宁过。有点像舞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味道,室友们一个接着一个的在炉灶上大献技艺(做菜的手艺),一时间,锅、碗、瓢、盆纷纷登场,厨房音乐之声骤起;肉香、鱼香,姜葱的爆香、调料的香味,各式菜肴飘香四溢。下午,我去了一趟商场,买了几样港式烧腊和一箱啤酒。等我回到家里,已有几个心急的朋友升堂入室。六点刚过,客厅里已经挤满了来宾。饭桌上摆满了丰富的菜肴,比起几个月前春节的那次聚餐,多了许多鱼虾之类的海鲜,从这点可以看出,我们的生活越过越好,至少在吃的方面是如此。
看到客人们都到齐了,Peter便招呼大家入坐。其初我们还有点离别愁绪的伤感,后来谁也没提搬家这档子事,情绪又开始活跃了起来。饭桌上除了买来的熟食,大伙烧的都是些上海菜。平日里,我对家乡风味总是念念不忘,不知什么原因,此刻吃起来却不见得想象中的那样迷人。今晚Peter受到众星捧月般的待遇,全桌的人都与他积极互动,一时"劝"(劝菜,劝酒)声四起,看到大家热情欢快的神情,我隐约觉得,像今晚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推杯换盏,同桌共欢的机会将会越来越少。Peter看上去有点招架不住,脸喝得通红,依然难挡众人的热情。这也难怪,我们在坐的人多少都得到过他的片云遮顶,尤其是在举目无亲的异国他乡,哪怕是小小的一点帮助都足以让人难以忘怀。
聚餐进入尾声,每个人都是一副酒足饭饱的样子。Peter开口说:"今晩的聚会还有一个节目,主角是James。"只见张恵萍心领神会的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个生日蛋糕,放在进门的一张空桌子上,我正在诧异之时,早已被他们推着来到桌旁。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知道我的生日。今天买这么多东西,我谎称是有了一份新工作,理当庆祝一下,但对自己的生日缄口未提,莫非是过去我无意中说漏过嘴,才会上演这感人的一幕。这时张惠明递给我一把切蛋糕的刀,我在朋友们的生日祝福中把蛋糕分切成十多个一小块,每一小块,都代有我的一声道谢;每一小块,都传递我的一声祝福。我在心中不断的默默念着生日感言:"来澳四个月,顿悟最深的莫过于感恩。今晚,我要感恩父母亲的鞠育之恩,也感恩妻子的相夫教子,他们就像是我生命中的火种,热烈燃烧,永不熄灭。今晚,我要感恩朋友们真挚的友谊,这种情感如黑夜里的火炬,温暖人心,照彻大地。今晚,我还要感恩一切有缘的,一切缘尽的人和事,它们成就了我的过去,也引领着我走向未来。"
今晚,我们有众多的美食、美酒、甜食、饮品,还有一屋子的欢歌笑语,依依的惜别之情。最后Peter面向我们举杯致意道:"这是今晚最后一杯酒,喝完了之后,我和你们将要分手告别。人们常说,‘天下无不散筵席’,其实,‘散‘也意味着告别,世上最容易的事情是告别,恰恰最难的也是告别。最容易因为只要挥一下手便可以告别;最难,因为有种告别竟然成了饮恨终生的诀别。所以大家各自珍重,后会有期。"大家听闻Peter的临别赠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Peter想要表达什么意思,但转念一想,此话的用意是在劝人做事要慎始善终,不留遗憾,当然它还包含某种人生哲理。
我们的一生经历无数的告别,告别今天,迎来明天;告别童年,走向成年;告别故乡,移居他乡;告别亲友,结识陌生;告别悲欢,走入未知……生命就这样分分合合,循环往复的走向终点。在生命的旅途中,我除了心怀感恩之外,就是把这些美好的东西变成永恒的文字,让它去超越世上的恩恩怨怨,成为另一曲不朽的生命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