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不啃的南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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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去世了

(2020-05-26 07:18:37) 下一个

妈妈去世了

 

妈妈这几年有了明显好转。能整天坐在那里,有时还能扶着走走,说话也逐渐能清晰完整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大家都觉得很高兴,每个人都希望妈妈能多活上几年。

然而,事情并不是像我们希望的那样。从九一年底开始,妈妈的情绪慢慢地变得低沉,经常一声不吭地坐好久,我们还以为她有什么心事。再过一段时间,连久坐也不能坚持,坐一会就慢慢歪倒。爸爸开始有点不耐烦:“你怎么变得像面条一样,这样软绵绵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妈妈变得完全不能坐了,整天躺在床上。爸爸这时才开始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他背着妈妈问我:“育林,你看妈妈这样了,该怎么办?”我早就注意到了这种退行性变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看来脑子里是有问题,恐怕是不行了。”我把大娘娘请过来看。她仔细看后也说:“看来大脑在萎缩和坏死,这是没有办法的事,看发展的快慢吧。大家尽心照顾就是,有些事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爸爸心里明白了,也有了一定的思想准备。

元旦后,妈妈开始陷入昏迷。后来连饭都无法吃了,爸爸只好用纸卷了个漏斗,把煨好的鸡汤慢慢从口里喂进去。大娘娘看到了说:“这样很危险!给昏迷的人喂东西很容易呛到肺里,然后就会感染发烧,很快就完蛋了。”于是,我们只好向医务室求救,每天给她输液维持生命。但每个人都明白:时间不会太长了!

春节前,妈妈开始出现褥疮。我和小樊赶快拿来泡沫,做成像游泳圈一样的圆圈,然后把我以前用过的大床单剪成一条条的,把泡沫圈包上,做成十几个大大小小的软垫,给妈妈垫起来。但效果并不显著。整个春节期间,家里都是处于沉闷和失望的气氛里。

二月十八日是元宵节。我带着江苏淮来到爸爸妈妈家。这些日子。妈妈已经陷入深度昏迷,而且有些发烧。但那一天突然变得非常平静,脸色也有点微红。看起来似乎明显好转。爸爸问我:“今天情况怎么这样好?”我没有吱声,脑子里有种不详的预感。现在好转没有任何道理,我想起以前人们常说的一个词:回光返照。

第二天清早,我刚到办公室,爸爸就打来电话:“育林,你赶快过来!妈妈好像不行了!”

我赶快骑上自行车,飞也似地赶到爸爸妈妈家。妈妈呼吸非常急促,有出气没有进气,心跳也非常紊乱,甚至时断时续。我赶快给大娘娘打电话,告诉她妈妈可能不行了。大娘娘急得在那里直跺脚:“天哪,今天有个会,我得过一会才能过来,怎么办哪!”我无可奈何地放下话筒。

爸爸说:“你去医务室叫个医生过来看看吧。”我出了宿舍大楼,刚走了几步,小保姆突然追了出来:“爷爷叫你赶快回去,妈妈没有呼吸了!”

我立即返回家里,妈妈呼吸突然停止了。我用手撑开眼皮,妈妈的瞳孔已经开始扩大。接着我又摸摸妈妈的脉搏。爸爸看着我问:“还有脉搏吗?”我随着妈妈的脉搏告诉他:“一下,又一下……没有了。”妈妈的体色已经开始发黄。

一九九二年二月十九日上午十一点,妈妈去世了,享年七十一岁。

爸爸开始大哭起来。我赶快把爸爸扶到客厅里:“不要大声哭!妈妈现在还能听到,听觉是最后才消失的,不要打扰她,让她安安静静地走吧。”

我回到妈妈床前,朝妈妈鞠了三个躬。然后拔掉输液的针头,给妈妈擦洗后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再跑去医务室,几个医生正坐在那里聊天。我对他们说:“妈妈走了。”他们大吃一惊,有几个人赶快去拿药箱准备出发。我朝他们摆摆手说:“不用了,我已经把针头拔了,你们只去一个人把输液的一套东西搬回来,然后开一个死亡证明就行了。”

一个医生跟着我来到家里,看了看情况,给我们写了一个详细的死亡证明。她还想向我们解释什么,我摆摆手说:“不用了。我们都是懂道理的人,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这段时期有你们的关心,我们非常感激。我们绝对不会找你们任何麻烦。”

联系完第二天火化的事,跟两个姐姐和小林也打完电话,大娘娘也赶到了。她一看到妈妈已经去世,没来得及见上一面,就放声大哭起来。后来防疫站派专车去潜江接两个姐姐,大娘娘也随车去了。

大娘娘走后,爸爸哭累了在隔壁房间休息。我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妈妈的床前,看着她那用被单从头盖到脚的遗体,没有一点惧怕的感觉。就这样从下午一直坐到上半夜。我见过好多次死人,而这是我第一次亲历自己亲人的死亡,很多往事都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听爸爸讲过,妈妈年轻时到处逃难,大学学的是经济,但从事的是图书管理。一辈子胆小怕事,在外面从不多言,但文革期间仍然被整得死去活来。我不知道她会怎样评价自己这一生?幸福,还是不幸福?

到下半夜,大娘娘才带着两个姐姐赶了回来。天快亮时,小林和唐婴也赶到了。我们就这样一直坐到天亮。

早上,有几个以前跟妈妈特别好的人过来跟妈妈告别。八点,去火葬场的车来了。爸爸的学生李伯伯看到我们要把妈妈抬出去,就劝爸爸是否要等等。我们都摇摇头说不等了,随即把妈妈抬上了车开走了,把爸爸留在家里。据说我们走后不久,就有很多防疫站里的同事来我们家,有的还按照武汉的习俗送来一些被面之类的东西。但武汉还有个习俗:死人离开家后是不能给死者家里送东西的,好多人带来的东西又只好带了回去。这样也好,免得将来别人有什么事情,我们又得送东西回去。

料理完妈妈的后事,爸爸被小林带去平顶山休息了一段时间,换个环境适应一下。随后,爸爸给防疫站打了个报告,要求把唐婴从平顶山调到防疫站来。小林则自己找到母校的老师,也在武工大找到位置。年底前,全家都搬回了武汉。

小保姆依然留在家里照顾爸爸,而爸爸将面临一种全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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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 ()评论 (9)
评论
老幺六六 回复 悄悄话 虽然是1992年的事情,但想来博主现在想起来还是很伤心。您的老母亲这么老实的人,在文革中依然遭受迫害。他们那一辈受的磨难太多,否则会更长寿。回忆这些往事,自然又会伤心一次,博主节哀保重!
菲儿天地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黑贝王妃: 1
黑贝王妃 回复 悄悄话 致哀,请楼主节哀顺变!
gladys 回复 悄悄话 老人老了,有人陪着说话玩游戏,或者养个宠物都好。
princessannie 回复 悄悄话 九一年底?还是一九年底?
wumiao 回复 悄悄话 才七十一岁就走了?太早了。
BeijingGirl1 回复 悄悄话 这篇泪奔。。。
wuliandaren 回复 悄悄话 感人!每个人都要经历,想起自己在医院看着母亲脉搏停止跳动,那种痛,别人体会不到,江先生真是孝子,
看看现在国内,可以把母亲活埋,不能说和文化大革命,毁掉中华文化无关。大家从文中看起来,妈妈偏心小林,
作者也颇有微辞,但最后是小樊和l江先生,在尽孝,小林呢?(也许我没看清楚)这不是在我们华人中经常看到
的吗?越是疼爱的越不孝,我个亲戚,现在照顾她给她养老的是被她丢弃的女儿,,咳,我还是相信,古人言
’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当初看到江先生数落父母的不是,心里还不是滋味,越发感到江先生能把这些写出来
真的不容易,为了保持这个环境,有个打手也不错。
smithmaella 回复 悄悄话 老人走好!都说解放前卖儿卖女、封建社会更是被残酷剥削。没有在那时侯生活过,但是解放后30年,中国人过得艰难、连一尊都说自己饿着肚子问老百姓什么是幸福生活,那是“人民得解放”已经20年了。土地改革前,俺家有田地千多亩,俺家长工短工辛勤劳动、安居乐业。土改、公社化后,同样的土地养不活一样的人了。人祸啊!
江老先生受的创伤很大,这就是江先生母親担惊受怕的根源。如果老先生有更大点的担当,一个人默默承受,江母可能不至于那样。中国的历代统治者都用同样的方法维持其统治,饿、吓、杀。民主不能当饭吃?民主比饭还好!天佑中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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