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兽医公共卫生工作坊
二零零四年底,我正在实验室里检查最近一段时间的实验记录,突然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了。我拿起话筒一听,里面传来带有广东腔调的普通话:“是江教授吗?”我很奇怪地问:“你是哪里?”那边很客气地说:“我们是香港食环署。想请你在今年举办的兽医公共卫生工作坊上做一个学术报告,不知道行不行?”我一听是从香港打来的电话,就很小心地问:“能详细介绍一下情况吗?”对方告诉我。香港食环署和香港兽医学会每年会举行一次工作坊,请几个专家就当年感兴趣的问题做几个报告,今年打算请美国、法国、荷兰和中国大陆的四位专家来讲课。听说我对水产病害方面比较有经验,想请我来做水生动物病害和诊断方面的报告。时间大约是三到四个小时。希望我能接受邀请。
原来是这样!我嘘了一口气,这不是那些喜欢偷窥的记者们的电话。于是我说:“没有问题。你告诉我有什么要求,我来准备吧。”那人说:“好的,我过两天把有关信息发给你。”
第二天,那边又来电话:“江教授,你可以用普通话做报告,我们有同声翻译可以翻译成英语和广东话。”我一听不禁笑起来:“我又不是没有在国外做过讲座,讲英语有什么不行?不必为我一个人准备同声翻译。”那人赶快解释:“不是这个意思。那几个外国人的报告我们也需要用同声翻译转成广东话和普通话,不是单单为你一个人准备的。”我一听原来是这样,就说:“那好,那我就用普通话做报告吧。”
十二月六号,食环署发来工作坊的海报。我仔细看了一下,有四个人做报告:美国农业部FSIS处长Armia Tawadrous,讲的题目是《介绍美国官方兽医在食品安全和兽医公共卫生方面所担当的角色》;法国驻北京的兽医代表Etienne Bonbon,讲的题目是《针对动物源性食品的食品安全控制组织:法国的例子》;荷兰食品部门的首席兽医代表Aad van sprang,讲的题目是《荷兰有关动物源性食品的安全管制》。他们都是讲的食品安全问题,只有我讲的是鱼病:《中国和东南亚的常见水生动物病害及其诊断与检验方法》。时间是十二月十六至十七日,每个人安排讲半天。于是我花了几天的时间准备讲稿,最后一共做了二百二十多张幻灯片。嗯,讲三、四个小时应当足够了。
十五号是全国水生动物疫病检疫协作组在深圳开年会的时间。上午,我介绍了今年的SVC监测情况,以及江苏新沂的SVC爆发与处理情况。然后赶快赶到香港食环署报到。
晚上,食环署的头招待我们到跑马场隔壁的餐厅吃饭。我们坐在紧靠玻璃墙的桌子旁边,能清楚地看到外面跑马场的一切。主人介绍说,其实跑马场主要并不是看别人赛马,而是赌博的地方。先让你看看每匹马跑的情况,然后公布将要比赛的几匹马和骑手的名字。等你下了注后,就开始比赛。根据你预测的准确与否决定你是赢钱还是输钱。食环署的头问我们:“你们愿意下注吗?十分钟后就能兑现。” 我们都摇摇头。只有那个法国人比较浪漫,拿很少的钱试了一次,不过十分钟后就显示他输了。我们都笑起来:“看来赢钱的机率很低呀!”食环署的人说:“这个不能光看哪匹马会跑,哪个骑手会骑马。也有时候好骑手被收买了,故意跑慢的。这里面水很深啊!”
第二天,工作坊在铜锣湾的香港中央图书馆演讲厅举行。临开始前,主持人过来对我说:“江教授,虽然在海报上是把你安排在第一个,但有很多对你的报告感兴趣的人明天才能来。我们临时做了调整,把你安排在明天下午最后讲,行吗?”我耸耸肩说:“无所谓啊,哪天讲不都一样吗?”
第一天是法国人和荷兰人做报告。我闲的无聊,把同声翻译的耳机拿来听了听。满耳的广东话啊,还不如直接听英语还能多听懂一些。不过转念一想:我讲普通话,他们再同声翻译成广东话,每个香港人都能听懂,这样也不错啊。
晚上,会务组带我们去吃烤肉,还去港岛看夜景。那半生不熟的烤肉真难吃!他们都要的大份,还吃得津津有味。我要的小份,只吃了一半不到就放下了。我感到很郁闷。听到他们在谈论大陆的一些八卦,不想参加他们的谈话,就装作打瞌睡。可能他们认为我听不懂他们讲话吧,也就不来打扰我。
第三天下午,我用普通话做了三个半小时的讲座。考虑到翻译们不一定懂专业,我的幻灯片全部是用英文做的,这样他们听听中文再对照着看看英文就能明白了。那天下午会场里好多人啊,坐得满满的。报告结束后,我们四个人都坐在最前面,等待听众的提问。美国人坐在我旁边,他在提问结束后惊讶地说:“我发现中文的信息量好大啊!”我好奇地问他:“为什么?”他对我解释说:“你看啊,当别人用英语问了半天,同声翻译一句话就讲完了。我开始还以为翻译一定是漏掉了一些内容没有翻译,但是听到回答完全和问话对得上去,说明翻译是准确的。而且中文回答时又是只讲了两句,翻译又是用英语讲了好半天。中文真的好了不起!”我不由得大笑起来,这个美国人心挺细的!
我刚从演讲厅走出来,就有一群人围了上来。原来都是刚才的听众,他们问了我好多专业上的问题,还希望我将来能有机会多来香港,给他们讲讲鱼病问题:“我们香港会搞鱼病的人真的很少,也很少听到你这样的报告啊。”我只好说:“我没有问题,但是要你们请我过来才行,我自己不能来呀。”也许就是这次工作坊后,我的报告给他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二零零八年九月,香港食环署邀请我加入那一届的食品安全专家委员会,任期两年。渔护署则在二零零九年通过NACA邀请我从九月一日至十二月一日去那里做了三个月的顾问。
工作坊下午就结束了。由于深圳局邀请那个美国人顺便来深圳做个食品安全方面的讲座,而法国人和荷兰人想顺便去中国内地看看,我则十八号下午要赶去北京,我们几个都要马上去深圳。食环署派了一辆面包车送我们过去。可能是出于礼貌,还派了几个人陪同我们一起走。
车很快到了落马洲,对面的皇岗口岸灯火通明。下车后,我们发现香港居民和其他人要从不同的通道过关。食环署的几个人都从那边走了。我们几个刚朝前走了几步,我发现前面只有法国人和荷兰人,没看到美国人在哪里。回头一看,只见那个美国人正一瘸一拐的,在很艰难地前行。原来他的腿部有残疾!我赶快返回去扶着他说:“来,慢慢走,不着急。我帮你拿箱子吧。”他四周看看,大家都跑到前面去了,就一把推开我:“你先走吧,不要管我。这箱子的把手断了,不好拉,我自己慢慢来。” 我一看,箱子上面的把手断了。不能拖着走,只能推着或者从另外一边拎起来才能走。天呐,一个残疾人带着一个坏了的大箱子怎么能自己走?我摇摇头说:“不行,我不能丢下自己的朋友一个人跑掉。我们一定要一起走。”他看着我的眼睛,过了几秒钟才慢慢松开拉着箱子的手。我们费力地走到关口。我先来到过关的窗口,递上自己的证件后对值班官员说:“这个美国人是我们请的客人。他是残疾人,箱子又坏了。我必须跟他一起!”那个官员看了看那个美国人,点点头,朝他招了招手。我返回去把他扶过来,一起来到窗口。值班官员查看了我们的证件后笑着对我说:“好了,过去吧。”
深圳局的领导和同事们早就在皇岗口岸等候多时。实验室里的刘荭也来了。明天的报告安排她来做翻译,这样她也能在接待中有机会先跟美国人接触一下,熟悉熟悉口音。由于已经很晚了,我们还没有吃晚饭。就先把我们带到餐馆,安排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在吃饭时,刘荭就坐在美国人和食环署的人之间。大家都很放松,在那里很愉快的交谈。过了一会,食环署的人问刘荭:“你的英语说得真好,是在哪里学的?”刘荭指了指我:“他是我的老师。”那人一听呆住了。他回过头来看着我,一只螃蟹腿含在嘴里半天没动。我装作没有听见,赶快把头扭到另一边,跟别人讲话。我心里感到有点好笑:他是不是觉得昨晚自己说话有点太放肆了?
第二天上午,我来到局里的大会议室。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动检处的黄处长看到我来了,就走过来对我说:“江老师啊,那个美国人对你印象真好,很感激你啊。”我惊讶地问:“怎么啦?”黄处长说:“他把昨天你们过关的事情跟我说了。当时没有一个人理睬他,他几次把你推开,叫你先走,但你始终不肯丢下他,坚持要一起走。他很感动。他说,这样的人是值得信任的。”我摸摸脑袋说:“这事啊,我都忘记了。不就是顺手的事情吗?”
讲座开始了。讲了有一会,我发现在报告中反复出现safety和security这两个词。估计听的人不大注意这两者的差别,就对那个美国人说:“稍停几分钟好吗?我想对听众解释一下你的报告。”接着我转过身来对大家说:“请大家注意这里两个单词的区别。food safety这个词组是把食品当作被害者看待的,是在评估食品被污染的可能风险。而food security则是把食品当作害人者看待的,是在评估这些有问题的食品对食用者的有害可能性及程度的。虽然中文都翻译成安全,但所指是相反的。”不少人听后恍然大悟:“我是说啊,两个单词意思差不多,为什么有时用这个,有时又用那一个。”
等美国人做完报告,我立刻出发去机场,赶往北京去了。
香港人真瞧不起大陆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