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 家
年过完了,该安静下来参加劳动了。我们这才逐渐进入角色。冯庙一队当时一共有三十六户人家,二百零六人,七十四个劳动力。分布在宽约一里,长约四、五里的一条岗子上面。岗子之间的低地就是队里的近四百亩水田,而岗子上面还有约一百来亩旱地,可以种棉花、芝麻、红薯等,还有一些柑橘树。由于是一个南北方向的长条形,所以生产队分成了四个小组,以便方便出工。我和张崇武被分到北头的二组,吴恒乐和范镇峰被分到南头的一组,而于衍正和秦以钦则分到中间的四组。对了,秦以钦是二附中的初中生,是于衍正在武汉测绘学院家的邻居。下乡前他父母托于衍正一起下乡照顾他。于衍正征求我们的意见,我们对他不熟悉,觉得也无所谓,就跟我们一起下来了。
这组是分好了,但这个“家”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安顿好,所以大家还是零零星星地被安排搞自己的事情。首先是要搞好菜园子。只有尽早种菜,才可能尽快地有菜吃。我们几个强劳动力,几下子就把地翻了一遍,但立刻招来了不少鸡来这里翻来翻去地找虫子吃。虽然已经有个篱笆墙,但又矮又有很多窟窿,鸡就是从窟窿里或者干脆从上面飞进来,连小猪都能钻进来。这样肯定无法种菜。于是队长又派人把篱笆墙加高修整了一番,我们也拼命地赶这些“飞鸡”,经过一番追打,算是基本搞定。
刚来时,在屋子里面临时打了个灶台。虽然后来垒了个厨房,但快过年了,没有及时在里面给我们打新灶台,实际上是个空屋子。一天清早,大队书记的妈突然跑来了。她年轻时是个跳大神的,会装神弄鬼地给人治病,据说还很灵。后来受到批判,公开不让搞了,但有时私下还是偷偷地搞。她一来就说:“我给你们算过了,今天是打灶的黄道吉日,赶快叫队里派人打灶吧!” 她还告诉我们:“灶门朝北,越吃越没得,一定要朝南。”我们这才仔细看了看现在的临时灶台,灶门是朝东的。
我们谁也不知道这种说法是否可靠。但是与其信其无,不如信其有。于是我们嘻嘻哈哈地几下子就把灶台给拆掉了。然后去跟荣芝老头说:“赶快给我们打个灶吧!”老头一看旧灶已经拆了,只好赶着给我们做了一个新的灶台。灶门朝南,有两口锅,可以一个做饭,一个炒菜。这样,新厨房就开始使用了。
又一天早上,我们刚起床,冯化文的妈迈动着一双小脚,走进我们屋说:“我给你们捉了一只女猫来了。”大家一看,她手里提着拳头大小,刚刚满月的一只小猫。老太婆刚走,我们就哧哧地笑了起来:怎么叫“女”猫!?后来我们才知道,这里对不同动物的性别有很多不同的称呼:牛是牯牛和沙牛,驴子是叫驴和课驴,狗是公狗和母狗,猫是男猫和女猫……。我真的很佩服他们能想出那么多不同的词汇来。
后来,我们从别人家里讨来了一只小灰狗。把我们最讨厌的老师名字送给了他:陈重。每当我们一喊:陈重,小狗就摇着尾巴高高兴兴地跑过来,我们就哈哈大笑。但过了些时,我们就发现他有些不对劲:每次喊他,他并不看着我们,而是侧着头,把耳朵对着我们。仔细看后才发现,这只狗眼睛的瞳孔是散的,是个有眼无珠的狗。但它很努力地讨好我们。凡是闻到什么好东西,就把它用嘴衔过来,放在我们脚下。我们感到很可惜。但农村养狗可不是当宠物玩的,要看家,要能管事。我们犹豫了好久,还是把它杀掉了。重新养了一只,这次我们给它起了另一个老师的名字:叶凯。
农村的桌子很矮,狗能够爬上桌子偷吃东西。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必须从小进行训练。我们一开始就把一片肉放在桌子上,让狗看着。叶凯眼睛盯着肉,口水忍不住从嘴里流出来,成了长长的一条线。但每当它朝肉一靠拢,我们就狠狠地打它。等它不敢动了,我们就把肉扔在地上。这样它就明白了:在地上的肉是可以吃的,桌子上的肉是不能动的。接着我们把肉放在桌子上,然后自己躲起来。每当它刚打算偷吃时,我们就走出来打它一顿。从此以后,我们把什么东西放在桌子上,即便没有人在场,叶凯也只会乖乖地看着,决不敢动一下。
再后来,我们赶集时买了一只白里透红的小猪娃,还买了一群小鸡。家里有了狗、猫、鸡和猪,简直就成了动物园。但农村里面家家户户都是这样做的:狗是看家护院的,猫是捉老鼠的,鸡是下蛋用来换煤油火柴和肥皂的,猪则是个“存钱罐”,把残汤剩水积攒起来,最后一起卖掉换钱。所以,一个也不能少。
小猪娃刚买来时太小,还不能放进猪屋。我们就让它和我们在一起。每天收工回来都要到处寻找小猪。有一天中午回来,发现小猪不见了。怎么也找不到,我们非常纳闷。大家在吃饭的时候还在想:猪到底躲到哪里去了?突然,听到有大声咀嚼的声音。大家都停止了吃饭,但声音消失了。过一会儿,声音又出现了。我们立刻听出声音是从米缸里发出来的。把米缸盖子打开一看,天呐!一只小猪站在米里面,正在大口大口地吃米,还得意地看着我们笑。我们立即把猪从缸里拖了出来,在它的屁股上重重地打了几巴掌。但小猪是怎么爬进米缸的,大家各说其事,到今天也没有答案。
等猪稍稍长大一些,就要住进猪屋了,四川老乡给我们用石头打了一个猪槽。当地老乡每天用米汤拌米糠和菜叶子喂它,但我们也很喜欢喝米汤,往往是等我们吃完饭,米汤已经没有了,只好用清水拌糠。老乡们看见了说:“你们不能把米汤自己喝了,要给它吃啊!要不然长不大的。”我们才不管呢,先喂饱了自己再说。所以别人养的猪大半年就卖了,而我们的猪喂了两年才长大。
小猫也慢慢地长大了。但那里的田鼠实在太大,猫刚开始看见老鼠时,自己只和老鼠差不多大。它除了睁大了双眼惊讶地看着老鼠外,什么事也做不了。一直等到一年以后,才开始发威,老鼠那时就遇到了灭顶之灾。即便老鼠在梁上跑,猫只要在下面低声地吼一声,老鼠就一定会吓得从上面掉下来。猫就得意地用爪子把老鼠拨来拨去。用老乡们的话说,是要先把老鼠的灵魂吓出躯壳,然后才把它吃掉。
小猫开始和我们住在一起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看中了于衍正的球鞋。每天晚上在他的左脚鞋子里拉尿,在右脚鞋子里拉屎,搞得于衍正几次半夜起来踩得两只脚脏兮兮的。盛怒之下,坚决把猫轰出了门。于是猫就改住灶里了。每当早上我们起来烧水时,刚把一把柴火从灶口塞进去,一定会把一个灰不溜叽的东西从灶里挤出来。然后站在那里,弓着腰浑身一抖,就变成了一只猫,把昨天做饭烧出来的灰抖得我们一头一脸。
在小猫长大之前,屋里的鼠灾实在严重,大白天老鼠们敢在家里公开地走来走去。光吃东西也就不说了,经常把我们晾在绳子上面的衣服咬出一个个的洞来。一天,一只老鼠发现了米缸,下去偷米吃上不来了,急得吱吱叫。我们灵机一动,把米都取出来,只留一点点在里面,把缸盖子也开了一条缝。第二天早上,米缸里困住了十几只大老鼠,个个肥肥胖胖的。我们把猫放进去,小猫吓得大叫起来。我们只好把老鼠一只只地夹出来喂狗。叶凯高兴死了,一下子都吃光了,把肚子胀得圆滚滚的。大家看了都笑起来。不是说“狗咬耗子多管闲事”吗?看来这句话也不一定对啊!
从下乡第一天起,做饭这活就摆在了我们面前:不管你是否喜欢,也不论你是否愿意,饭是必须要做的!我们六位男生只好轮流值班做饭。除了秦以钦仗着自己小,有时耍点赖皮外,大家都还是很努力地把饭做好。张崇武仔细研究了做饭的书,悟出了“大火快炒”的优越性,所以每次炒菜时都要强调:“火要大,快!”。恨不得刚把菜倒进锅里就要盛出来。我则坚持“汤的学说”,认为营养都在汤里。凡是有菜一定要含汤……。总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
为了给知青安家,政府除了给每个人几百元的“安家费”以外,还给每个知青一些木料盖房子。一天,突然有人通知:知青做房子的木料到了。我们跑到冯庙小学那边,看见一辆大卡车,挂了一节拖车,正停在一条小沟前面。知青们都围在那里。司机嫌小沟太宽太深,不愿开过去,想就地把木料卸下来。可那里离我们住的地方还有好远啊。我们说了很多好话都不行,知青们发怒了:“你不会开车就滚到一边去!”司机看到势头不对,赶快下车站到一旁。二队的周长琪马上把车发动起来,一下子就冲过去了。司机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他不知道我们这些知青有好多在文革中都开过汽车,根本不把这当回事!
木料到了,春天也到了,天气开始热起来。六个人再挤在四块门板上睡觉感到很不舒服。队长从队里找了六个会做木活的人来,分别给我们六个人各打一张床。头几天,我们自己动手把粗木料锯成一块块的板子,搞得家里满地积了很厚的一层锯末。然后木匠和我们一对一的打床,要做多长,多宽,什么样子,都自己说了算。范镇峰个子大,床做得最长最结实。于衍正个子小,他的床就要小很多。我们五个人的单人床都大同小异,只是床的尺寸和床头的挡板略有不同。但秦以钦要求打一个双人床,令我们大吃一惊。问他为什么,他说如果有人来玩可以挤在一起睡觉。大家听后直摇头。谁知几年后,我们一个个都回了城,秦以钦虽然被送到沙市师范读了两年书,但毕业后仍被送回革集,还在那里结了婚。真的在那张床上睡了两个人。命呼?运呼!
由于这屋原来是仓库,没有考虑到住人的方便。当队里在反面开了一个门供我们出入时,才发现出门就要下近半米的坎。连到厨房去都要上下走,下雨天就更狼狈了。于衍正观察了好几天,提出要挑些土来,把门口垫高,做一个场子。很快,一个漂亮的场子出现在门口,生活方便多了。
大家都非常努力地把这个家安顿得舒服些,一切准备就绪,似乎可以在这里过一辈子了。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有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