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measure every Grief I meet
With narrow, probing, Eyes—
I wonder if It weighs like Mine—
Or has an Easier size.
--Emily Dickinson
自从来美国后,我就照着美国的年历过日子了,今天才是真正的清明。我写的东西一般偏轻灵一点儿,不喜欢太沉重,因为生活中的暗色本来就很多了。可是在这个清明,闲适的小品文就实在太不合时宜了。
我从母亲那儿得知,经历过痛才会了解清明的意义。 她小时候,清明节对于她就是踏青--家里准备好丰盛的祭祖菜肴装在容器里,佣人们提着出门。开百货店的外公会包一艘小船,带着外婆、子女和弟弟的家人,在春天的田野里沿着河流,到乡下的坟上去祭扫。闷了一个冬天的孩子们终于能够伸展手脚,跑跑跳跳了。因为和拜祭的祖先没有谋面,自然没有什么悲伤的感觉,反倒是散心的好机会。
解放后三反五反,公私合营,母亲家的日子日渐窘迫。文革中外公吃苦很多,好不容易熬过了那段苦日子,身体也垮了。我对于外公没有深刻的印象,但是记得外婆在外公离开的日子里魂不守舍,据跟她一起的表妹说,出门都差点会给车撞了。母亲那时也上有老,下有小,只有尽力安慰。小学高年级,我还对于那段灰暗的日子记忆犹新。那时要写篇关于清明节的作文,可能应该是写关于革命先烈的吧?我们才去扫了墓,可是鬼使神差,我满脑子都是外婆在叠着纸钱和纸花泪水涟涟的情景--不知道是真的还是想象中的,因为记忆是会骗人的。我的作文写的是外婆在清明节的哀思,得的分数记得很清楚--七十分。这是自己印象中最低的作文分数,所以至今还记得。可惜的是,我并没有坚持自己选择的勇气,在后来的作文比赛和考试中,我越来越学会揣摩出题者的意图,以追求高分为目的,丧失了发出不同的声音的机会。
在我大学时代,我先后失去了外婆和奶奶,这才感觉到母亲经受的悲伤和压力,虽然体验不及其万一。我的奶奶葬在锡惠山上,爬山颇为艰辛,但是每次站在她位于半山腰、绿树环绕的坟茔前,总是觉得还是应该尽一点儿心意的。记得好久以后回国,在情绪低落的时候,父母和兄嫂带着我去奶奶的坟前,小侄子蹬蹬蹬爬得飞快,我慢慢地走,落在后面。但是到了她的坟前,我才发现当初的小树已经成荫了--不管你的生活怎样灰暗,不管你经历了怎样的低谷,生命在继续,就像树上清明节的新芽。
在这个清明节,似乎有特别的悲哀。一个冬季,很多生命留在了生者的记忆中,我只希望大家不要忘记他们,也不要忘记这惨痛的教训。美国刚刚疫情泛滥时,我跟一位年轻人聊天。我说我经历了这么多人和事,发现人是特别健忘的动物--they hardly learn previous lessons。这位年轻人说到新加坡的SARS防控经验就起了很大的作用,我承认我可能太悲观了。不过现在看来,一个国家吸取了教训没有什么根本性的作用,全球化的时代,防不胜防的病毒到处蔓延--你出门看到的第一个人可能就是带菌者,没有任何确定性可言。
以前听过一首歌说要“留在春天里”,但事实是很残酷的--我看了一些新冠肺炎的病人的回忆,那种感觉和溺水很像,他们是没有歌声,甚至是无声的。最近电视上每天有美国的罹难者的生平回忆,但是在中国,我似乎连遗照都很少看到,除了我看到常凯的一家和带着口罩的李文亮医生。
我深深怀疑,一切都会在岁月中淡去。待到风波稍稍平静,很多人,除非痛失亲人,又会若无其事地继续自己的生活--正应了那句北岛的诗:“在古老的壁画上,人们默默地永生,默默地死去。”
今天清明, 上个青团。艾粉放多了,颜色不青,但是香气还是不够。真怀念家乡的麦青团。先生说,童年的某个清明,早上醒来看见床头一个青团,上面插着一个孙悟空面人,再往上看,是阿婆的笑脸。那个清明就永远留在了他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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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久了,就只剩壁画了。悲哀但是我觉得是事实。
是,但愿我们都不忘记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