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份西雅图的雪灾,让人觉得冬天都要常驻了。好不容易雪融尽,天放晴,赶快给弹尽粮绝的冰箱添货。走进蔬菜小店,最早入眼的就是翠绿绿的莴笋,顶着的叶子不再蔫答答地垂着,而是如凤尾一般茂密可爱。
别的顾客挑叶子少的莴笋,我却反其道而行之,专门物色嫩叶多的莴笋,再挑上一个鲜笋,回家心心念念要尝尝春天的气息了。
小时候在家乡无锡,我一直跟着奶奶和外婆用乡音唤它为“莴苣”(莴字读作乌)。后来到上海,发现上海人称之为莴笋,就一直以为是同一样蔬菜罢了。后来查了百科,才发现莴苣其实是总称,无锡人叫生菜的卷心莴苣,叫油麦菜的台湾生菜或者A菜都属于菊科莴苣属。怪不得小时候读格林童话的《莴苣姑娘 (Rapunzel)》时百思不得其解,一头浓密金发的女主角和叶子稀疏的莴笋有什么关系?其实Rapunzel是一种叫做Lamb’s lettuce的卷心莴苣,的确叶子茂盛。
在美国定居后,莴笋不再是餐桌上的常客了。虽然不像江南的另一味蔬菜茭白那样踪迹难寻,但是常常皮色焦枯,芯中有洞,尤其没有那一股清香的气息。上海人也把莴笋叫做“香莴笋”,我先生想当然地认为莴笋的清香就是香字的来源。但是我却在甪直吃过真正的香莴笋,有一股堪比鲜花的浓香,特别有回味,以后再也无缘遭遇。
莴笋可以炒菜,可以烧汤,但是我家乡无锡有两味特色菜离不开莴笋。一样在我们的方言中称作“莴苣拌笋”。一般莴笋是切片或切丝凉拌。我外婆却将春天最嫩的莴笋头和春笋头切成细丝,莴笋丝先用盐腌一会儿,春笋丝滚水中烫一潽,锅中烧热油,小葱爆出香,将葱油倒入莴笋丝和春笋丝,加盐和鸡精拌匀。这个菜的特色是莴笋的清香和春笋的鲜美融为一体,吃的时候滋味层叠,香气扑鼻,格外清爽。当年我的小姨夫作为毛脚女婿上门,外婆精心奉上这一细馔,我小姨夫忘了初上门的规矩,吃得痛快淋漓,一个人干掉大半盆。我外婆倒是喜欢他不矫饰,当场就相中了,“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是啊,谁不喜欢客人欣赏自己的拿手菜呢?
还有一道美味则无锡人都不一定尝过—我们一般叫“莴苣叶拌饭”。很多人觉得莴笋的叶子和生菜或者A菜差不多,凉拌或者炒着吃就成。殊不知莴笋叶的纤维比后两者的都粗得多,不宜单吃,但是莴笋叶的清香独胜一筹,用来做拌饭最适合不过。
小时候买来的莴笋会有大把的叶子,掰下撕去老杆,捡取嫩叶洗净,滤干,剁碎,油锅里炒一下,加入盐,然后搬入新出锅的米饭。记得有一句经典电影台词:“蛋炒饭要用隔夜剩饭。”大概因为这样才会粒粒碎,金包银吧?但是“莴苣叶拌饭”一定要用热气腾腾的白米饭,饭香和莴笋的清香才能互相交融,在口中蔓延开来。
现在莴笋叶不复随手可得,经常要专门淘。一捆莴笋摘下来的叶子拌一碗饭,金贵无比。我某次宴客。酒足饭饱,大家都觉得没有必要上饭了,我神秘兮兮地宣布:“我把最好的留到最后了。”然后端上家乡特色的“莴苣叶拌饭”,连我在江阴长大的同学都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吃法,大呼有创意。一小盆“莴苣叶拌饭”一抢而空,宾主尽欢。
上周末我做完这两个菜,微信朋友圈里的同乡们纷纷回忆江南度过的童年和故乡难忘的菜肴。我的一位上海长大的表叔充满感情地点评:“莴苣叶拌饭只吃过一次,姆妈很久以前亲手做的。味道独特,一辈子难忘。”有的滋味,不是留在舌尖上,而是印在我们骨子里的。
此文首发于《世界日报》副刊3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