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份终于专业4级考试结束,周蔚过了,考得不好不坏,在班里属于中等偏上。可是就好像以前这段日子都是因为有个考试鞭策着,精气神儿在那儿。现在考完了,人整个就松懈下来,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周蔚的爸妈准备出国常驻了。奶奶在的时候,妈妈都是在家陪奶奶。这么多年过去了,爸爸的工作性质导致俩人经常两地分居。现在奶奶走了,周蔚和妹妹也都上大学了,他们终于可以团聚了。可是周蔚就是觉得舍不得。爸妈走前去上海探亲,主要是见周蔚的姨妈和舅舅,也顺便见了黄毅,算是第一次正式和自己女儿的男朋友见面吧。因为电话里不好说,爸妈回来才告诉周蔚他们对黄毅的印象。怎么说呢?他们觉得黄毅是个好孩子,懂礼,懂事儿,也成熟。但有哪个父母不是觉得自己的孩子是最好的?说到底,他们还是觉得黄毅配不上周蔚。
“周蔚,我们知道你和黄毅的感情,所以我们也不会强制你。但是他是学财会的,你学外语,以后又想出国,你们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呢?”妈妈这么问周蔚。
“没想过。妈,您别问了,我们还没到那一步呢。”周蔚觉得心里有些烦乱。
“就算你们还没到那步,我们马上就要走了,如果你身边有个人帮着,我们出去也更放心。你也指不上黄毅吧?”妈妈的话一句句都戳在周蔚的痛处。
“没事的,就我和周蓝,都这么大了,需要什么帮助啊?这些年你们轮着出差、不在家,我们不也都过来了。”周蔚咬着牙,不让自己露出任何软弱。
“记得我说过的话吧?爱和痛苦是不可分的。如果你们现在有感情,以后再分手一定会痛苦,不管是谁放弃谁。”
爸爸也加上一句:“不过,爱情并不是生活的所有,你还年轻。”
周蔚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她不知道怎么开口告诉爸妈,她和黄毅虽然好了这么多年,现在她却想变心了。想起变心这个词,她就觉得自己特别对不起黄毅,但又无可奈何。
刚过完生日周蔚就病了。周蔚的病来得突然,可能就是流感,没有什么其它症状,就突然发烧了,然后浑身酸疼,头晕,爬不起来。周蔚很少发烧,所以同宿舍的薛宁看她脸那么红,一摸她头,说她发烧了的时候,她还有点不信。结果同学拿来温度计一量,39度7!晚上,她躺在宿舍里,薛宁不放心她,也陪着在宿舍里做功课。难得宿舍里一段安静的时间,听着闹钟滴滴答答地走着,她心里居然是一片宁静,没有像往常或受伤或生病的时候那么想念黄毅,想念他心疼她的感觉。她真的就对这份感情没有什么期待了吗?还是她在奢望着大哥哥能来看自己?周蔚觉得都搞不懂自己了。
病好了以后,她也写信告诉了黄毅。黄毅的回信却没有多说一句关心的话,完全不像往常那样着急地问她有没有好,让她以后多注意,不要让他担心什么的。她想问自己:他还是爱我的吗?也许到时候该放弃了,她不想爱得没有尊严,也不想以后再伤害得更深。可是她怎么开这个口呢?犹豫来犹豫去,转眼就暑假了。周蔚想,也许面对面说会更好吧?她心里反反复复,想不清楚。
还没等她想清楚,黄毅回来了。回来的第二天,他们约好了在周蔚学校见面,要放假了,黄毅说帮她把一些学校的东西带回家。周蔚骑车到建国门的时候,一个大学生模样戴眼镜文质彬彬的小伙子拦住了她。
“能问您点儿事儿吗?”小伙子还挺有礼貌。
周蔚是个典型的北京姑娘,总是喜欢急人所难,当然就说:“什么事儿啊?”
“您看,我是xx大学的,到北京来找同学。可是真不好意思,刚才钱包丢了,您能不能借我五块钱。我把您地址留下,等我回去就把钱给您寄回来。”
要搁今天,周蔚肯定觉得这是个骗子,停也不会停。可那会儿骗子还没那么多,她看这人也不像坏人,就不由分说拿了五块钱给他。当然这人也把周蔚地址记下了。
见到黄毅,周蔚把这事儿一说,黄毅不由气得说她:“你怎么那么傻啊!这人肯定是骗子。你看你怎么拿回钱来吧!”周蔚一听也有些生气。虽然她觉得黄毅说的也有道理,可黄毅的态度却让人难以接受:刚见面就吵架,见面又有什么可期盼的?而且即使自己错信了骗子,起码说明自己是个善良的人吧?心里已经够难受了,还要挨批评。
回家的时候,周蔚提议去百盛看看。其实周蔚很少逛商场,穷学生根本没钱,只是想换个心情罢了。百盛的一层都是卖首饰的,周蔚走走看看,已经差不多忘了早起的不愉快。在一个柜台里,周蔚突然看到一块玉环项链,雕得非常简洁精致,不由得对黄毅说道:“黄毅,你看,这块玉佩多好看。”没想到黄毅陪了她这么久早就不耐烦了,也就说道:“是好看,但我是穷人,买不起这些。”周蔚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耐和讽刺,心里冰凉一片,眼泪也蓄在了眼睛里:这么多年了,我是不是嫌贫爱富的人你都不知道吗?!后面一路周蔚都没再说话,黄毅也并没像往常那样追问她怎么了。晚上到家,周蔚越想越觉得没意思,也许是该做个了断的时候了。
过了两天,周蔚约黄毅一起去了他们最喜欢的日坛。是个工作日的下午,天气闷热,树荫下也不凉快。日坛里静谧极了,更显得知了的聒噪。以往周蔚最喜欢夏天听知了叫,今天却觉得知了叫得人心烦意乱。黄毅在她前面慢慢走着,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过去一学期发生的事儿。看着黄毅的背影,看着日坛的景物,曾经她那么熟悉的东西,周蔚却觉得陌生。即使每周三封信,她还是对黄毅的朋友不熟悉,黄毅也不了解她每天生活里都发生了什么。还有前两天黄毅对她的猜疑,她想想都觉得无话可说。
在一座大殿的走廊上,黄毅坐了下来,也拉着周蔚坐下。看着周蔚,他问道:“小蔚,我看你心不在焉的,没事儿吧?”周蔚别过头去,是时候该告诉他了吧?长痛不如短痛。
“黄毅,我们分手吧。”周蔚话一出口就流泪了。她不是都想好了吗,为什么还要流泪?可她管不住自己,眼泪不停地流。
黄毅半天没有说话,再开口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小蔚,你想好了?”
“你也并不在乎我了。我生病你都不会问候我一下,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也不再了解,我们再在一起还有意义吗?”周蔚泣不成声地说道。
“你终于说出来你怎么想的了!”黄毅摇摇头说,不知道是心痛、气愤还是失望多些。
周蔚扭过头来,看到黄毅脸涨红了,紧紧咬着牙,好像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看到他的样子,她的心像被谁攥了一把,疼得喘不上气来。可是她不想松口,怕一松口自己就狠不下心了。
黄毅见周蔚不说话,腾地站起身来。过了一会儿,他深深地出了口气,一字一句慢慢地说道:“小蔚,你去年就这么对我说过。当时我说,我再争取你一年,看来我是失败了。你是不是觉得我配不上你了?还是你看中别人了?”
“我没有。”周蔚心虚而挣扎地说,她自己都觉得说服不了自己。在朦胧的泪眼中,黄毅显得愈加遥远和陌生。
黄毅咧咧嘴,自嘲地一笑:“还有什么关系吗?”他俯下身来,扳过周蔚的身子,看着她的眼睛,那曾经让他那么热爱的秀气、明澈、纯真的眼睛。周蔚脸色苍白,眼睛里有泪有雾,还有什么他看不懂的东西。他轻轻说道:“小蔚,你就这么放弃我了?”
他眼睛里的水雾让周蔚不忍直视,但是她心里又觉得该鼓起勇气做个了断了。她看定他的眼睛轻声说道:“是。”可是说完,想到那些他们一起渡过的充满理想和希望的日子,那些不复存在的温柔和甜蜜,她的眼泪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她这是何苦呢?
“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你不是就喜欢我这点吗?独立、不纠缠。”说着,黄毅直起身来,眼泪也掉了下来。他不想让周蔚看到自己的眼泪,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只能转身迈大步离开了这熟悉又陌生的公园。
回家的路上,泪眼朦胧中,黄毅觉得心里刀割一样,却又一片迷茫,就这么结束了?这就是他四年感情的结果?这就是他辛辛苦苦赶回来要得到的消息?骑车在路上,他只想大喊:为什么!为什么!可是在满心的不甘、郁闷和心痛中,他又觉得不解:如果周蔚要走,心里有别人了,她有什么好哭的?她不应该高兴吗?
周蔚看着黄毅的背影大踏步地离去,也是心痛加迷茫。她坐在走廊里哭了好久,才站起身来慢慢往家走。这不正是我想要的吗?有什么好哭的?黄毅好像也并没有那么难过,不是吗?
周蔚一夜都辗转反侧,凌晨才朦朦胧胧睡过去,却又做了许多梦。早上很晚她才起来,头昏昏沉沉地。还好是暑假里,不需要去上课。爸妈已经上班走了,妹妹也不在家,肯定是和赵维出去了。才洗漱完毕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周蔚就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黄毅。一个晚上没见,他憔悴了许多,胡子拉碴,眼圈都是黑的,一看就是夜里没睡。
“我不相信你昨天对我说的,我要你亲口再对我说一遍。”黄毅手撑着门框对周蔚说道。
周蔚闭了闭眼睛。再说一遍,她必须得那么残忍吗?可是,这是她自己决定的,决定了就要做到,不是嘛!“对,我说的,我们分手吧。”周蔚带着颤音地说道。
黄毅用很大的力量抑制着自己的愤怒和伤痛,她看出黄毅又在咬牙了。好半天,黄毅没有说话,周蔚以为黄毅已经准备走了,他却低低地说道:“小蔚,你不觉得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没有人比我能更好地照顾你吗?”
周蔚心里掠过一阵刺痛,黄毅说得对,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了,可是照顾我?她冲口而出地说道:“照顾我?你拿什么来照顾我?就拿你信里那轻描淡写地一句问候?我发烧39度的时候,你在哪儿?!了解我?了解我你会说你没钱给我买首饰?!”周蔚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这么咄咄逼人。
她听到黄毅深吸一口气,再开口他的声音里都是难过:“小蔚,是我做得不好。我没办法再求你原谅我了。可是昨天你为什么哭?如果你不再留恋我们的感情,你为什么难过?”
周蔚听他这么说,眼泪又夺眶而出。“我为什么不留恋?我就是太留恋了,才舍不得让我们现在这种状态毁了我们以前那些美好的回忆!我还要你像以前那样爱我疼我,可是你现在拿什么给我?”周蔚拼命摇了摇头,眼泪都甩了出去。
“小蔚!”看她这么痛苦,黄毅也忍不住眼泪,他一把抱住周蔚,想要揽她入怀,像以前那样给她力量,给她安慰。
周蔚却努力挣脱他,哭着说道:“不要这样!我们还可以做普通朋友,但是我受不了再做你的女朋友!”
黄毅听周蔚这么说,一下僵住了。一时间他觉得心灰意冷,脸色变得煞白,想笑,却只是咧了咧嘴,周蔚看到的是比哭还难看的笑。黄毅一边慢慢倒退,一边说道:“好。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说完,他就转身走了出去。周蔚不由自主地追到大门口,看到黄毅走到楼道口,也不抬眼,一脚踢到门坎儿上,踉跄了一下。幸好他一把抓住了门框,没有摔到楼梯下面去。只是他还是蹲下身去,手紧紧抓着门框,足足有30秒的时间,都没有起来。周蔚看着黄毅弯腰的背影和扶在门框上青筋毕露的手,自己的心像被谁重重地砸了一下那么疼,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她也不去擦,却忍着不让自己出声挽留。过了像半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黄毅才站起身来,一瘸一拐踉踉跄跄地走了。
多少年以后,周蔚在一本心理学的书里看到,没有安全感的童年会让一些人变得依赖性很强,爱得越深,怕得越甚。这些人在成年以后会比较难维持一段亲密关系,因为他们内心不安,害怕受到伤害。为了避免那个重要的人将他抛弃,他会抢先一步离开那个“被离开”的危险。周蔚于是恍然大悟,算是给自己那时候的“作”找到了一个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