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里有不少关于巫宁坤《一滴泪》的文章,还有巫一毛的自传书评。一毛是巫家三个孩子的老二,唯一的女儿,即1958年4月19日,巫先生被从学校押送进半步桥时,李怡楷怀着的孩子。等一毛第一次见到父亲,是巫先生被从北大荒转到清河农场,1961年的6月3日,一毛的三岁生日。从天津到茶淀火车站一小时,再需走六里地才到农场。路上是不毛之地,是“荒原”。
为什么写下上面这段,是为了读时有问题,想查查网络。可是竟然读到有网文写,怡楷因受丈夫右派牵连(巫先生被扣的是“极右”高帽子),“怡楷丢了工作”,“行乞街头”。还写怡楷带着一毛去“北大荒”见到父亲。怡楷哪里有“行乞”。乱写不是误人子弟,是污染读者。
两年前我读的中文版是借自多伦多大学东亚图书馆。写这系列,没有查当时的笔记,以英文原著为主。算是我偷懒。好在书是自己的,读到什么,划线、加注,特别随意。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写个系列了。可能我真的喜欢巫先生一家五口闯过接连的生死场,连带喜欢李怡楷娘家人,巫先生的继母,妹妹宁慧。
偶尔查到并确认宁慧的大女儿是张洁。前几年网络上看见一篇讲张洁是美国现任总统特朗普母校的中学校长。我看着网上张洁的照片笑了,想起一句熟语,“三代不出舅家门。”她和舅舅太像了。我为宁慧的女儿继承母亲的衣钵开心。宁慧是右派母亲,当年要去北京郊区农村改造。
其实最怕读这本书的章节并不是文革期间他们一家的受难,而是“三年自然灾害”时的致命饥饿。巫先生在清河农场是九死一生,危在旦夕;怡楷带两个年幼孩子回天津娘家求救时差点在蚌埠火车站丢了一毛。火车站那章,我也跟着紧张,隔着书页,想抱一抱那两个小孩子,特别是小丁丁,他才三岁,却被要求看住十九月大的妹妹,因怡楷去窗口排队买票。
我一般看孩子属于重女轻男,但我读中文版时,就特别喜欢小丁丁。
可是我还是读下来了,即便窗外挂着的冰凌是真正的“三尺”,非一日之寒。但临睡前读一章之后,我还得读Helene Hanff在写《84,Charing Cross Road》之前出的《Underfoot in Show Business 》。Hanff的文字幽默,她三十年代末四十年代初混在纽约百老汇戏剧界,写剧本同时不得不接各种与戏剧有关的临时工为生。
人生如戏。巫先生的苦情戏,从北大荒背Hamlet台词转到清河农场,在向怡楷发出SOS之前,思想斗争的还是“To ask or not to ask, that’s the question,”。
今早在Mall,厨师长采购,我读书。我买了一杯Tim中号,$1.9,两人Share。小E爸爸在上海喝一杯,26元人民币。
巫先生爱喝一杯热茶,也喝咖啡。前者在写他就医离开清河农场到天津岳母家,岳母赶紧泡一杯热茶给他。后者在之前南开大学,有位外语系中年女同事,海归华裔,独身,平时她弹钢琴,去天津唯一的西餐馆吃一顿,也会请巫先生到她宿舍家喝咖啡。可是,他被批斗时,女同事不再请喝咖啡。
(先码到此,慢慢修改补上。)
我们今日(23日)处于融冰气温。一早发现太阳房靠窗老位置漏了,滴滴答答。赶紧拿盆接。等我和友邻喝Tim回来,到后院爬梯凿冰,屋顶冰厚十厘米,雨槽全是冰。(厨师长上班,我想表现一下。)不是二十四孝的破冰钓鱼什么,也不是司马光砸缸,更不是冰雕。
想到巫先生在兴凯湖农场,没有冬季休息,而是“大跃进”,挖冰块。等被送去清河农场,巫先生开始怀旧兴凯湖了,至少没有电网高墙。到底是知识分子,对有形的标记更在意。“nostalgia ”,这样的词,自带氛围,英文意境。
什么时候,巫先生的幸存经历被拍成电影,像《钢琴家》。电影《归来》,我没有看过,读过《陆犯焉识》。
《A Single Tear》有一种高贵的生存智慧 ,一种来自旧约的“被选择”的存在价值。
我们读这本书,绝不能单纯当一个受难故事来读,它的文学性,它的哲学性,贯穿始终。我差不多可以说是哲学盲,但哲学不就是解决生活难题吗?
巫先生被送半步桥前,怡楷两次劝慰丈夫,“Heaven never seals off the exits.”。他们是师生恋,然而当怡楷成为右派妻子后,他们是大难临头的比翼鸟,被迫各自飞,却没有断枝过。
怡楷如何把丈夫从劳改农场打捞出来的章节很耐读,斗智斗勇,是知识分子版的“阿庆嫂”。而怡楷的军师竟然是小丁丁。
一九六一年,怡楷已经被从北京赶到安徽大学,月工资57元。这个工资,是我好奇查到的。因怡楷婆婆在“自然灾害”开始后,回北京宁慧家,怡楷不得已请保姆照看孩子,保姆费22元,占工资40%。我就查了,一篇关于巫先生95岁生日Party的文章,提及怡楷当年的工资,北京时59元,到安徽,地区差价,减了2元。但是,怡楷给的保姆费是高的,以我存有的概念。
我是无聊的闲人,喜欢读边边料料的东西。比如张爱玲《小团圆》里提及三十年代上海一般女佣每月工资是三块钱。鲁迅虽写过隔壁女佣《阿金》,不记得有没有记录女佣工资。
历史书里没有普通人的生活,只有自己去找,从文学里寻找真实生活的珍珠。
怡楷为了救丈夫,先去求安徽大学领导,请假。第一个回合败下阵来。是小丁丁鼓励她再去。领导都很左。不左不行,我倒是可怜当年的领导,否则也是“右派”。怡楷一步一步争取,既不能激怒对方,又必须全力以赴。当你处于弱者时,千万不能激怒所求的对方,更要小心,也不能完全的弱,否则连底线都不能保住,任人宰割。怡楷没有以眼泪换同情,等到了北京“Party School”,要求原单位出面时,表现极大的据理力争。后名称为国际关系学院的领导,都是经过延安整风运动的的老运动员了。
我不得不佩服怡楷的智慧与勇气。她一周三次去清河农场,如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了。那时,清河农场是白骨累累,共和国的精英倒毙在此,包括巫先生在燕京大学教过的两位明星学生。“清河”如此浑浊不堪,“大江小江”被吞噬。(注,大江小江即是两位学生。)
五岁的丁丁见到憔悴的爸爸,求爸爸讲个故事。爸爸讲的是小说《珍珠》。丁丁给爸爸背诵的唐诗,是贺知章的《回乡偶书》。
在被侮辱被损害的“荒原”,一对父子,用东西文学的互应,链接了亲子关系。
不精读英文教授的书,岂不是损失?我当修一门精读课,还免费。
我从小好奇爸爸办公室同事讲到“右派”,也对文革历史有兴趣。
但是,最重要关心的是人的命运,如何活下去。
下篇,来翻翻书本这抽屉里最值钱的钞票,好伐。
比如我今天中午的汤,里面有烤鸡坼下的鸡骨头、番茄酱用完后瓶子晃过后的水煮的。哈哈哈,厨师长和我不同角度地爱边边角角。
请前面点开的读者见谅我的写博恶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