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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烟记事(339) 征服

(2023-03-03 17:02:48) 下一个

【“就是这里!”老裴一口咬定,“根据地图上的‘点之记’,501号三角点下面正是一块石头。这地方没法打桩,勘测队便把标记直接刻在石头了。”

我不禁赞叹:“确实聪明!”

“而且可靠,”雷菲补充道,“哪怕三角架不在了,这个标记也不会消失。”

“就是太难找了!”我心有余悸地说,“若非我灵机一动,觉得野鸭窝有问题,第二遍再把它漏掉了,501号不知何时才能重见天日!”下半截话我咽了回去:“要是那样的话,这岛上会多出几只小鸭子。”

“小烟这回真是立了大功!”老裴兴奋地拍打我的肩膀,雷菲也可劲地用粉拳擂我的后背。擂完以后,她忽然想起该报信了,于是掏出哨子,使劲吹起来。哨音极响,我的耳朵都快炸了,赶紧躲到一边去。过了一会儿,远处传回哨音,两长一短,说明另一组已经收到信号,开始自由行动了。

这时,我注意到一块木板上面似有红色字迹,于是捡起来观瞧,但线条实在太模糊了,难以辨认。雷菲凑过来说:“应该是蜡。勘测队没有红漆时,就用红蜡笔代替。时间太久了,只剩下这么一点痕迹。”

老裴在旁忽道:“我知道一招,可以试试。你俩还有没有水?”

我的水壶也快见底了,只有雷菲还剩下小半壶,于是递了过去。老裴先让我把木板端平,然后拧开壶盖,往上面倒水。水缓缓地漾开,洇湿了木板。仿佛变魔术似的,那点红漆开始延伸,逐渐现出两个淡淡的、然而确凿无疑的数字来:50。

“我操!”我只能用粗话表达我的激动之情,“老裴你这是怎么弄的?!”

老裴笑道:“这好理解:红色褪了,蜡还残留着,有蜡的地方不沾水,字迹就显出来了。道理虽简单,但也得靠运气。今天否极泰来,没白钻草窝子。”

我一下来了兴致,又拿起一块木板,让他再试试。老裴说:“水不多了,再试就没的喝了。而且这块板没有刨光,感觉不是拿来写字的。”

我把剩下的两块板翻弄了几下,发现其中一块能与第一块对上茬,就让老裴再倒点水。不出所料,一个“1”显了出来。水接着往下淌,又有字迹出现,但线条比较复杂,我一时还看不出来。水快流到了底,我把木板往回倾斜,又晃了几晃,让水能够均匀地覆盖这块区域。

终于,我认出了这个字——邹。

猛然间,我觉得胸口像塞了团棉花,喘不过气来,耳中嗡嗡作响,似有无数飞虫在往里钻。

雷菲拉拉我的胳膊,关切地问:“怎么了你?脸色煞白!累了,还是饿了?”

我定了定神,看看手里的木牌:“我认识这个人。他叫邹洪宪,已经牺牲了。我第一次去大湫洼的时候,在秤砣山下见过他的墓——你这张图纸是什么时候绘的?”

“1956年7月。”

“是松辽勘测队吗?”

“是啊!”

“那就没错了。邹洪宪牺牲于7月26日,应该是这里的勘测搞完后不久,便去往秤砣山了。我一直想了解他的事,但没有人知道,谁想在这荒岛上又遇到他。上回见他时,他已经死了,这回见他时,他却还活着。”说到这里,我的眼泪止不住滚落下来。邹洪宪虽然与我素未谋面,但离我好像很近很近,能够直接进入我的心灵。石涛下令炸毁秤砣山时,我提示他山脚还埋着一位烈士。他命人把坟挖开,发现里面并无尸骨,只有用油布包裹的一顶旧帽子。

这顶帽子连同那块墓志铭被送往农场展览室,但是邹洪宪的生平仍然不详。也许农场觉得他的事迹已经足够了,没必要再费周折内查外调。确实,本地不缺烈士,建场至今已经出了四五十位烈士,有在荒原跋涉时冻死的,有在山里伐木时砸死的,有在扑救荒火时烧死的,都比他要壮烈——他的死因墓志铭上没写,大概也不会特别感人,查来查去未必有什么好结果,还不如就此打住。

不过,这回我又为他贡献了一件革命文物,他在展览室里的地位应该能够有所提升。虽说“生的伟大、死的光荣”,有名的英雄还是需要好故事,没有好故事只能甘当无名英雄。我在小说里可以为他编织情节,在现实中找到这块板却是超乎想象。我对邹洪宪的感情,不知有几分来自于搜索的艰辛,但不管怎样,这份艰辛终于因他而有了完整的意义,我还是为此感到欣慰。

老裴和雷菲知道了木板的主人,也不禁动容。对他们而言,邹洪宪属于同道中人,当然会“兔死狐悲”。在他进行勘探的年月,周围都是未知世界,危机四伏,稍不留神就会丧命。如今我们进行野外作业要安全多了,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手中有了地图,有了邹洪宪这些人搭上性命换来的地图。人类征服大自然,真是一个前仆后继的悲壮的过程。不过征服到最后,当大自然匍匐在人类脚下时,悲壮却又变成了悲哀。没有了丹顶鹤、没有了野鸭巢,这世界并不会变得更加美好。但在当年,我们无心考虑这些,只希望三年困难的悲惨日子再也不要重现。】

2021-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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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新中美 回复 悄悄话 我觉得这段的题目应该叫 纪念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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