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稿的事就这样草草收了兵。我守口如瓶,跟丁良材在一个屋里聊了三天,也没提调动的事。回到农场,马上找顾学琪打听,他说档案已寄出一周了。谢天谢地!于是我开始作搬家准备,但毕竟调令没来,心里总不踏实。那半个月是最难熬的,三天两头往团部跑,到传达室打听有没有从陕西省寄来的挂号信。真可谓盼星星,盼月亮。
11月1日上午,我再次来到传达室。值班老头告诉我,前天下午我刚离开,就收到一封从陕西来的挂号信,已送去干部股。我当时激动得心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但表面上仍保持平静,道了一声谢,然后用比平日快半拍的步伐,到办公楼去找顾君。他正坐在屋里写公函,抬头见到我,便走出来。他向我证实调令确已收到,后天就可以过来转关系。
我立即蹬上自行车,向一队飞驶,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妻子。北大荒14年的岁月即将结束,我内心的狂喜是不言而喻的。就在三个月以前,西安还是一个让我觉得遥不可及的陌生的城市,现在就要成为我下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这一切来得太突然,甚至有些魔幻。我本以为余生都要在黑土地上度过,命里却出现重大转机。它不光会改变我的后半生,而且会改变两个儿子的一生。
其实在北大荒呆到现在,我已经习惯这里的生活,不再有青春飞扬,而有了中年的知足与守成。曾几何时,我的唯一心愿就是能得到一个健康的孩子。看到那么多的农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过着简单重复的生活,但他们都有健康的孩子,用不着像我一样苦苦思索人生,不知命运将要把我引向何方。
等到天遂我愿,我真就不想再折腾了,唯望一家四口长相守,毕竟农场的日子是能过下去的。妻子吃苦耐劳,不亚于农村妇女。我家的园田地在她的细心管理下,长势旺盛,连老职工路过都要夸几声。至于饲养家禽,更是她的强项。每年都要孵两窝小鸡,到入冬时把公鸡一宰,找个大木箱,十几只鸡搁进去,用新雪一层层埋严实,然后放在柴棚里,什么时候想吃,就取出一只来,跟刚宰杀的一般新鲜。遗憾的是孩子们到后来对她的劳动成果都不感兴趣了,尤其是鸡蛋和鸭蛋,见了就倒胃口。
鸭子最脏,也最能吃。我在工余时间骑自行车到田间地头打苦菜,一会儿就装上一大袋,到家后用菜刀剁碎,撒一把苞谷面,搅拌几下,一群鸭子扑上去,转眼间就吃个盆底朝天!第二天,打开圈门,放走鸭子,然后在污秽的泥水里用小耙子耙出鸭蛋来,决不会少于五六枚。对我而言,真正的乐趣并不在于品尝自制的咸鸭蛋和松花蛋,而就在于饲养的过程。
我们还养过一对兔子,繁殖能力惊人。我在门前菜地边架了一只木笼,把兔子关在里面,每天投几把鲜嫩的青草。它们不停地吃,不停地拉,不停地交配,几个月后就因数量增多而分圈,而收集的粪便正好是菜地的上等肥料。养兔子自然是为了吃肉,可兔肉有草腥味,偶而尝尝可以,老吃就变成一种折磨。而兔子却层出不穷,搞得我实在头痛,最后只能下马。
这种生活虽仍不乏艰辛,却自给自足,并有一种田园趣味。如此老去,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不可以。但对两个儿子却不行。在农场,最好的工种就是开拖拉机,我不能把他们的人生目标定在这个高度。哪怕我折腾到今天,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工,但我也曾经有过天目云飞的梦想,要到遥远的地方去闯荡,过一种绝对有别于母亲挖苦我的“当一名兽医”的生活(161章)。我不知道两个儿子未来会过怎样的生活,但一定不能是我现在的生活。倘若那样的话,就类同于我接受了户口本上强加给他们的“地主”成分。文燕说的对,我不能认这个命。我要用一切手段改变这个命!
现在我马上要做到了。我很感激陈令铎,这个曾经和我在华东军大一起扔瓦片定吉凶的伙伴。上帝派他来拯救我,为着一个我不知晓的原因。我猜是为我的孩子,因为我本人并不怎么受上帝待见。同样一件事,当年王露婷在上海使出浑身解数也没成,如今我只写了两封信,就鬼使神差地成功了。里面的机缘巧合,我到这一刻也没完全弄明白。
不管怎样,我终于可以离开这片“广阔天地”了。也许未来我会思念它,但是眼下,我只想逃出生天,带着妻子和孩子,去到一个能够重新孕育希望和梦想的地方!】
2024-6-22
相关链接: